安叶枫横了她一眼:“前几夜怎么过的?”
嫣然笑道:“草棚、土窝、破庙、坟场,凡是话本故事里说到的江湖场所,本女侠都睡过了。”
安叶枫一声不吭。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需要养活自己,所以要接生意。你偷钱的那个男子正好是我的主顾。”
嫣然大惊:“那你还住在这里?要是被他发现你吃里扒外,不就完蛋了?”
“这些有钱人最是怕死,被你一吓,早就连夜跑了,你担心什么?”
“那……我累你黄了一笔生意了。”
“你偷的钱包现在在我身上。”安叶枫嘴角又显出一抹讥笑。
嫣然一叹,反正他从来不吃亏。便放下纱帐,朝被窝里钻了钻:“好不容易偷来的一夜,我要好好睡一觉,你自便吧。”
她毫不担心自己安全。若他真要对他不利,她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可是一时偏偏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许久。这是拼了命偷来的床,偷来的温暖,为什么不好好睡一觉呢?她在心中骂自己。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她撩开纱帐一瞧,见安叶枫还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两个小木块在摆弄着。
“你在做什么?”
“做暗器。”
嫣然又放下帐子。她对男人的暗器武器不感兴趣。估计这种暗器很难做,她听见那种敲击声一直没有停歇,很奇异地,耳朵里听着这种单调的声音,她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嫣然在被窝里赖到中午才起来,安叶枫不见踪影,她便一个人客栈吃了午饭,去结帐时才想起自己身边一文钱都没有,偷来的那只钱袋被安叶枫拿去了,顿时又是欲哭无泪,偷偷打量门口,准备脚底抹油。掌柜却笑呵呵地说:“夫人,您相公已经结过帐了,还有三两剩下的银子,您拿好!”
嫣然接过银子,心里知道昨夜他们只要了一间房,掌柜自然是把他们看作了两口子。
揣着三两银子,她满心欢喜地走在街上。三两银子只要省着点用,用个十天没有问题,还能每天睡床。她仿佛行走在云端,身体都觉得飘了起来。三两银子就能买到这样的欣喜息,她觉得真值。走到街尾,见一辆马车挡在路口,马车上一个黑衣男子正在打盹。大太阳下打盹,这人该有多困呢。刚要从他身旁走过,这人忽然抬头,手一抓,她身子腾空,“呼”地就坐到了马车上。
“安叶枫!你不能轻一点吗?”醒悟过来的嫣然看着安叶枫毫无表情的脸,不由怨愤地喊起来。掳起手臂,竟然被他抓红了一大块。“我有手有脚,别扔来扔去的好不好?”
“哦,我忘了你有手有脚。”安叶枫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一边驱动马车,向西北行去。
“这是到哪里去?”
“随便。”
嫣然郁闷之极:“让我下来!”
安叶枫回身瞪了她一眼:“自己跳!”说罢他马鞭一扬,那马撒开四蹄飞跑起来。她就是借个胆子也不敢跳车。
“你随便,我不能随便,我有地方要去,没法跟你同行!”
“去哪里?”
“去……”她忽然语塞。她心里有个本能的方向,却无法清晰地说出来。仔细想一想,其实她也只有“随便”这个选择。
“我也随便吧。”最终,她沮丧地说。
说是随便,安叶枫却奇异地选择了她心中的西北方向。此后几天,他们一路要么吵架,要么各自沉默。幸运的是嫣然终于免了睡土窝睡坟场的悲剧,随便在哪里歇宿,她都有马车可睡。每天她睡下,安叶枫总是在笃笃地摆弄他的暗器,她便在熟悉的笃笃声中睡着。她从来弄不清安叶枫怎么睡的。
他们走得很慢,有是中午还会将马车赶到树阴下休息一会儿。十天后,九月二十四,他们来到了忽喇族地界。安叶枫将她赶下车,说:“你自己走吧,我回去了。”
嫣然大吃一惊,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以为他也是扔下了一切,跟她一样在浪迹天涯,难道是自己错了?
“回去?你还回哪里去?”
安叶枫唇边依然是那种讥诮的笑容:“回到有钱可赚的地方去。我要养活自己,养活未来的妻子、未来的孩子。有很多事情要做。”
嫣然吃吃地道:“你……你有妻子了吗?”
“心里有了。”
嫣然沉默了一瞬,忽然朝他弯下腰:“多谢你一路相送。”
安叶枫马鞭一扬,驱赶马车掉好头,最后朝她说了一句:“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依然随时会来取。”说罢,马车扬起一阵尘土,转眼消失在荒草尽头。
嫣然呆呆地站了很久。她一直无法评估自己与这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但也绝不像敌人。虽然他一直拿“取你的命”的话来威胁她,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也许这只是他接近她的借口,或者说是对她的一种牵制,意在不让她随意糟践自己。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虽然都透着凶恶邪气,实则都是有利于她。她看不清他的心,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也绝不会给予信任。他们仍旧是两条各有方向的河流,只是在途中隔着河堤遇见了彼此而已。
她开始徒步向塞北纵深处走去。那里才有忽喇人的聚居地。
塞北的大草原与她一路所见的风光截然不同,这里的天如湛蓝寥廓的穹顶,笼罩着四野碧绿的牧草。风吹草叶发出的沙沙声如江涛,如松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