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禹带贞书回了京城东市后的小院,自己替她灌了汤婆子温好床哄着睡了,才悄悄出了屋子到了西屋。这回,他才重又掏出玉逸尘写的那封信抚平来细瞧。信上写道:

贞书,我的小掌柜: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通读完了整本《大唐西域记》,从大唐圣僧越合黎,过流沙,踏足灼热的流沙,漫步水草丰美的温柔之地。他的脚步在纸上流转,历万物盈衰,经漫漫风雪。

大唐明月照耀的弓月城,和佛法蒙尘的背影,是他西行路上所肩负的沉重执念。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响动的流沙与远处水草丰美的海市蜃楼,他终能用手中一串佛珠来抵挡,仍是那份执念。

天山横脉,帕米尔高耸,我这骨寒至深之人,以为怀着与圣僧一样的执念坚持,就能战胜杜禹的真心并天地给的阻碍与你在一起。

你对我的怜惜与悲悯,亦是一份执念。

当日我曾问你,圣僧为何西去。

你说,他为寻求一个在生为人的答案,而要寻个真理。

我不求真理,亦不求在生为人的答案,我这样的残躯之人,地狱便是最好归处。

可我不能叫你与我同担这份罪孽,叫天真无辜的你因我而堕入无间地狱。

我放弃自己的执念,正是因为你的那份执念。

莫要为我啼哭,我将离开这里,沿圣僧西行的路,凭一份欲要洗刷罪孽的执念,去看一看我父辈的故土,走一走圣僧曾行走过的路,去看一看天竺身毒一带的佛法古迹,并寻一个可笑的期望。

想来生能与你再会,不复这残躯身体的期望。

我将我最重要的东西全给予了你,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发现它,我的真心并我的珍重,本该是你的平常之物,或者偶尔不经意间遗弃,我这个人,此生就算交付。

玉逸尘

杜禹通读了一遍,又细读了一遍,双手支额坐在暗黑的灯影里长久无言,埋头苦坐到半夜才抬头,将这信纸平平展开,揭了灯罩点燃,他浓眉高鼻下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默然瞧着那媚丽而不失气势,清瘦中不失圆润的文字一个个化成灰烬被火光吞没。

运河中常有失足落水或者叫人暗杀之人的尸体漂浮,杜武着人沿岸将运河理了一遍又一遍也找不到他的尸体,为何朝政安稳,他便假指一人为玉逸尘草草掩埋。杜禹自然满心欢喜,回家后嗫嚅着与贞书谈起,贞书却连头也不抬:“我知道了。”

“但是……”就在杜禹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贞书抬起头来盯着他:“我如今跟你在一起也不过为了肚里的孩子,永远也不会跟你行夫妻之实。若窦明鸾姑娘愿意,你就娶她为妻吧。”

杜禹气的直敲桌子:“若那玉逸尘活着,我答应你跟他走,因为你爱他,我成全你。但他现在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难道你还要为那个阉人守贞?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贞书自牙缝中吐了个滚字,却又忍不住问道:“他死了,朝中清静了吗?从此你们就天下太平了吗?从此人人都有好日子过了吗?还不是要争来争去?阉人,阉人不是人吗?你为何次次要这样侮辱他?”

杜禹颓然落坐,头一回叫贞书反驳的喘不过气来。

贞书亦是自玉逸尘死后头一回落泪,泪珠滚下来就无法止住:“他虽是个阉人,但前提是他也是个人,还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活着就等于他活着,我是他的眼睛,是他的神识,只要我活一天,就是两个人一起活。”

杜禹气噎当场,呆了许久仰脖叹息,闭眼答了声:“好!你守你的,我娶我的。”

他当初回京时本就已经与窦明鸾重提婚事,若不是后来寻到贞书,如今只怕也已经与窦明鸾膝下有了孩子。虽当初在五陵山中是他欺骗她在先,但自回京之后知道她还活着开始,杜禹自忖自己为贞书付出的实在不算少,他为了她顶着满城人的笑话,为了她几乎将老爹杜武气个半死。

他可以不在乎她与那阉人的过去,亦可以忍受满京城人的耻笑。

但贞书方才一句永远不行夫妻之实的话却彻底激怒了杜禹,他是个正经的男人,堂堂正正顶立于天地之间,并且在她肚子里种了个孩子,这所有的一切,竟然比不上一个阉人。若不是这些年遭受磨难所积攒下来的那些忍,杜禹此时气的几乎要砸烂整间屋子都不为过。

他回府就娶了窦明鸾,当夜圆了洞房。

这年五月间,贞书生得一个圆乎乎胖登登的小子。她到产前仍是细挑身材,肚子也不是格外大,生的孩子却十分扎实。

杜武既然劳神费力干掉了专权的宦官玉逸尘,又平王在凉州不肯出面,便开始名正言顺摄政。

杜禹替儿子小鱼办百岁宴的时候,杜禹有意要显摆自己的儿子比他爹的儿子更听话更漂亮些,八月初的天气里把个光着屁股只系个肚兜的小鱼抱到了杜武跟前。小鱼小腿粗壮混身有力,哭起来都比别的孩子更响些。

杜武见儿子如今渐渐也收敛当初的不羁狂放,穿上官服倒也跟个大人一样,比之自己年轻的时候虽然深沉不足,也算是个英武帅气的美男子。不忍拂他好意,接过来装个样子抱在怀中,谁知这小鱼见了个蓄胡子的老头,双腿一蹬小手一抓,揪住他爷爷的胡子就再也不肯松开。杜武行动身后自然跟着一大匹人,一大群文官武丞们都叫这无畏的初生牛犊子吓的脸色大变。杜武却抱着小鱼哈哈大笑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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