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昏黑,马含光张眼,望见自己头上方那道幽幽而饱含关切的眼神,怔了怔,忽而痴痴一笑,眼瞳都似被那春回大地的笑容点亮,再一伸手,便将那张无数次出现于梦境的脸捉住了。
他也未开口,抓着人后颈将人拉至近前,干涩的嘴唇如临甘泉,他仰首,第一回不带顾忌地主动轻吻对方。
伍雀磬挣了挣,很容易挣开,这与上回不同,非是两情相悦的交融,再怎样缠绵悱恻也是拿刀往心口上桶。
马含光被她这一挣,人便回了神,急喘着支身半坐,一抬手,袖刃再度出鞘。
伍雀磬倒抽凉气,扑上去拼死阻拦。马含光最怕此种身体碰触,从皮肉到骨骼,一层一层地起着颤栗,连心魂都被这股颤栗影响得狂躁而悸动。
“别怕……”马含光收了利器,倚在伍雀磬搀扶间,而后略有抖颤地往身上搜索一番,终摸出方才那把马鞭,交到伍雀磬手上,让她牢牢握住,“马叔叔方才是看错了人,你别怕,拿它帮我把药效散去,不会有事……”他粗喘着,“听话……快点!”
伍雀磬握鞭的手也在抖,可话已说得如此直白,她没做耽搁,起身绕至背后,一鞭荡开,破空打出一道鞭花,再就一鞭子抽下去,对准马含光肩脊。因疼痛,那人似有一霎的瑟缩,但也只有那么一下,再往后疾雨一般的鞭风,他垂首受着,毫无抗拒。
其实没用的,马含光躬身跪伏于地,两手支撑身体,长发披垂。那落于后背的鞭打于此刻的他而言无疑太轻,越是皮开肉绽,却越是能感知出心头那股激荡而烧燎的渴望,几乎要要将他的思维熔断,根本无法克制。
伍雀磬几鞭下去就将皮质的马鞭给抽断了,她问:“够了么?”
“你自己下的药,何须问我?”马含光回她,“继续!”
伍雀磬解下了腰间的流萤,仍是一鞭子甩在地上试手,涩道:“你宁愿如此也不愿受药性蛊惑?马叔叔,那位师姐果有如此之好,值得你此生长憾,为其孤老?!”她这话问了却并不需任何解答,当即出手,下手不轻,鞭上混杂了内力,如此一鞭抽下去,更比袖刃提神醒脑。
十数鞭过后,马含光便已是血痕透背,月色下衣衫破损,湿发贴面,喘息着埋身轻颤,一眼望去极为凄惨。伍雀磬来他面前,鞭柄探出,勾着此人下巴将那张虚汗淋漓的面目抬高。如死惨白,视线迷蒙,双唇上血痕历历,甚至还有新鲜的血珠蜿蜒着流下唇角。
“你那位师姐若真的好,此刻就应该在你身旁。”伍雀磬伸手,擦去这人猝然落入眼中的一滴薄汗,“无论当年你们怎样,她终归也已不在人世。眼下,能为你拭汗的,能为你这道道伤痕心痛的……是我。”手指轻触那脸颊被波及的累累红痕,她将长鞭绕其后颈,两端抓在手上将人面目带至近前。
“醒醒吧,马含光,并不是所有的师姐都愿意等着你回头,你只知有人姓杨,那么当年是谁把你自千里旷野带回九华山门,你还记得么?”
对方那原能辨认焦点的双眼,在这一瞬却反倒似被一股迷茫湮没去所有的理智。他怔然望住伍雀磬面容,苍白的脸被月光一照,愈发显出那鞭刑后的凄惶。
伍雀磬眼见他目光涣散,猛地起身,又是一鞭抽往他身上:“醒了么,马含光?!”
她知他肩头立时血肉模糊,还好月夜光稀,否则定不忍心去看。
马含光于她几鞭过后忽而发声说了句什么,伍雀磬未听清,倾身将耳畔凑近,等了又等,几无耐心之时却竟将那哑至无声的言语捕捉。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
伍雀磬真是哭笑不得:“你醒了还让我多抽这几鞭,虽说抽的是你,可还不如抽我。”
马含光不知是否听进了她的话,只知怔怔望她,略有些长久,眼中才聚集起一层氤氲而朦胧的水色,喉结颤动,低声问:“师姐?”
未待伍雀磬回应,他却已伸手一拽将人压倒于身下。
浩瀚夜宇,苍山幽谷,伍雀磬仰躺的一瞬,忽觉一个最不济的开端,走到此刻竟成了计划之中的终点。
“你真知这师姐是谁么?”她问。
马含光指尖描画了遍她的眉眼,垂首,似是旧名堂,还是要落来一吻。可当那唇畔要向她唇心靠近,蓦地便有大滴滚烫之物接连于她脸际滑落。
那并非她的泪,马含光本欲将她吻住,然而最关键的碰触,他竟然擦着她唇角生生错过了。是恸哭与颤栗,他竟然连一吻都没能对上,她惊诧之际才被他深深抱入怀中,脸埋进那颤动不已的胸膛,没有任何声息,她唯能肯定的一事,是他在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