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便觉屋内一片明亮,便让菊香支了半扇窗一看,却见外面已是银妆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碧云也早起了身打了水来让她洗漱。用了早饭后,她与碧云在屋里闲聊,柳大娘先打发了人过来送了上好的兽炭来,后又亲自捧了几件新做的冬衣来,在品秋斋略聊了几句,吟箫又赏了她些碎银子便打发她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屋里的炕烧得极暖和,那底下的炭火也烧得极旺,红通通的,让人觉得喜庆。吟箫和碧云坐在炕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讲了一阵子,抬眼见外面那雪如挦锦扯絮般不停地下着,远远望去如梨花乱舞、纷纷扬扬如乱琼翩跹。她一高兴抬脚便下了炕,穿了白色掐金挖云羊皮小靴,披了件粉锦团绣兰花镶白狐滚边的斗篷就出去了,碧云素来知道她的个性,便也不拦她,让她径自去了,自己便拿了本书坐在炕上看了。菊香不放心她,顺手拿了个貂鼠卧兔帽儿撑着油纸伞便跟了出去。
吟箫走到外面见她巴巴地跟了过来笑道:“瞧,跟我这么长时间还不如碧云姐姐呢,她素来知道我心,你且将那帽儿拿来我戴上,还是撑着伞回去吧,这外头怪冷的。”
“小姐也道这外面冷,却偏要出来,若是冻着了,苦了自己不说,也苦了我们这做奴才的了。”菊香一边将帽子拿了给她一边拿话噎她。
她看着她笑了笑道:“好菊香,不用你操心了,回去吧,我一个人在外面站会子就回去。”
菊香见她这样说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撑着伞回去了,忽又折了回来,往她手里塞了个银崭花鸟纹手炉便走了。
吟箫双手接了过来,看了她背影笑了笑,便站在离品秋斋不远的穿云亭内发起呆来,但见园中亭台楼榭一片粉白,那远近的树木如挂琳琅,远远望去犹如撑片云伞,只觉得心内豁然开朗,再想想那以后的事情便觉得也没什么委屈了。瞧着这春雪簌簌落着,想想离嫁入王府的日子也近了,太后早在出宫时便赏了丰厚的嫁妆,这自己嫁过去无非就是多受些冷落而已,若是能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半生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了,事已成定局多想也无用,还是放宽心才好,这古谚语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还有碧云陪着,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吟诗作对的日子也好打发,她这样想着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突然就想到了六祖慧能的禅悟之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自己本不指望嫁进王府能够怎么样,为何有这一股脑的忧愁?是因为愧对宁王的痴情,扰了他对先王妃的情谊?还是觉得自己嫁过去委屈?想这一切又不是自己造成的,何来的愧疚之言,再者自己并不心仪王爷,他待自己好不好那是他的事情,又何来委屈之意?何必为这一切“本无无”的事物所烦扰呢,倒不如学师父静静心心整日潜心修道,醉心吟风咏月的好。自己虽修不成道了,但吟风咏月、抚箫吹曲也还不错,想到这里,她不禁从斗蓬里摸出了腰间的那柄碧竹箫来。最近一直不敢拿它出来,怕自己心情不好,吹出来的箫声定是凄婉哀怨,这年下别人听了心里也不爽快,刚才这么一想,心情倒舒服了许多,心胸也开阔了不少,便抚箫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轻起,悠悠扬扬地飘将起来,那空中的雪花似和着这箫声般轻轻飞舞、翻旋,一时西北风呜呜吹着,直吹得鹅毛似和雪花飞入亭中,簌簌落了她一身,连帽下的发丝也沾了些,她也不在意,只将那箫声吹得更为激扬了。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平地已沾盈尺润,年丰须荷富人侯。”她正吹着,只看见表哥阮青书也披着绀青色斗蓬踏进亭来,嘴里还吟着唐代朱湾的《长安喜雪》。
“这天冷的,哥哥好兴致,竟到这穿云亭来了。”她忙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许久没听见箫声了,想是你在吹奏,便过来凑凑热闹,多日不闻,倒是越发长进了,淡雅中竟然还透着点男子的豁达之气,妹妹现在可是不得了,难怪宫里的太后这么喜欢你,看这首《长安喜雪》可配你那曲子?”阮青书站在亭边笑着说,声音中充满了对她的疼爱,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彼此之间颇有话谈,在阮府里只有他如哥哥般真心疼爱她。
“哥哥说笑了,哪里会有什么男儿气概了,只不过风这雪下得好,一时兴起便吹奏了一曲,不想还被哥哥找来了那张湾的诗来凑上,妹妹可不及他,倒是哥哥能自己吟出一首来,吟箫今儿定亲自扫雪烹茶款待哥哥。”吟箫重新将那箫在腰间别了,又从斗蓬里掏出手炉焐着手笑道。
“好啊,今儿我偏绞尽脑汁吟出一首来,你那茶哥哥今天可是吃定了。”本是见她进了府来心情欠佳,节下忙也没顾上看她,今儿听了箫声想过来看看,顺便宽慰宽慰,不想她如今不知怎地心情倒比往日好多了,脸上也有了喜色,多了些俏皮,这才放下心来,跟她说笑,想是自己想出那么多安慰的话语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