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下小雨的时候,渭王爷终于进宫了。
这次接待他的,不是笑脸迎人的黄全贵,而是浑身肃杀的韩静山。
渭王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的脸色沉沉地垂下,保养得宜的脸上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熟悉渭王的人知道他总是温和而高高在上的。
皇帝好像刚歇了午觉出来,坐在龙椅上随意翻看了几本折子。
两人都寂静无声。
其实皇帝兄弟两个长得不太像,皇帝生得有几分凶相,尤其一对眼睛,似老鹰般敏锐。渭王相较而言则俊朗温和许多,为人气度也显得疏朗阔达。
“承之,黔州水患,户部请的赈灾款项,你帮朕来看看有无纰漏?”
渭王一凛,“国家大事,自然是皇兄亲断,哪里有臣弟插手的份。”
皇帝“哦”了一声,甩开折子,“好,你就没有对朕说的话?”
渭王向皇帝拱拱手,“言霄私自带兵围了臣弟的府邸,带走臣弟的儿子,还搜了臣弟府中的一个清客,请皇兄做主。”
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
皇帝那般说,就是等着他这番告状。
“带兵?谁给他的权力?”
皇帝冷冷地道。
“臣弟不知。”
皇帝又“哦”了一声,“如果朕说,这是朕的意思,你怎么看?”
“皇兄如何与臣弟开此般玩笑?”
渭王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仿佛还似少年时与兄长叙话一般。
皇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你就好好说说,怎么拦着不让人带走清越呢?刚才朕收到消息,他已经醒了。”
“果真?还是皇兄有办法,这孩子还算命大……”
他话音中尽是慈父对儿子的一片爱护。
“啪——”地一声,适才还在皇帝手边的奏折立刻甩到了渭王面前。
“许承之!别给朕装糊涂,说清楚!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清越中蛊一事?”
渭王肃容,“皇兄,若是臣弟真的知道,为何不派人救治?清越是臣弟唯一的嫡子,更是我与皇兄都觊觎厚望的人,有什么理由臣弟会置自己儿子的死活于不顾?同样是为人父,皇兄难道不能更体味这样的痛楚吗?”
皇帝只是冷冷的,带着几分讥诮地看着他。
他以前,也是一直很相信这个弟弟的,就算没有推心置腹,却也不会像猜疑旁人那样猜疑他。
毕竟,他自己很有可能无嗣,那么继承皇位的多半就是许清越。
皇帝回忆起了遥远的时光,在他们兄弟二人还是少年时,家中境况并不很好,作为几乎已经难以考证的皇亲,他们在金陵这个地方,活得还不如一个三品大员的儿子来得风光,直到先帝豫宗愿意寻找嗣子,他和两个差不多出声的男孩子挑选入宫,最后只有他被认作了皇帝的儿子。
这是莫大的荣耀,无上的光荣,他的父母弟弟,因此可以摆脱拮据的生活,甚至成为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家族,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听他的驱使,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
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豫宗拖拖拉拉的,却还是多活了很多年,登基为帝后,他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他是皇帝,但是处处受老臣和刘太后的掣肘。
他是嗣子即位,没有权势,没有人脉,只有靠着算计和筹谋,一点点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至于沦落为一个傀儡皇帝。
这些努力,又花了二十年。
皇帝年轻时也自然不像如今这般多疑多心,他也是个极有想法和韬略的少年,只是多年来小心翼翼,身居高位的压力,使他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渭王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和皇帝还有多少兄弟情呢?
若是没有许清越这个现成的、极好的,皇位后继人的第二选择,皇帝还会站在这里和他说这些话吗?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还是要努力扮演小时候那个处处仰望着兄长的弟弟。
“皇兄……”渭王神色十分落寞,充满痛苦,“您难道相信外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吗……大哥……”
皇帝面上也是一变。
多少年没有听到他叫自己大哥了。
这种感受,竟是让他觉得陌生。
皇帝闭了闭眼,叹口气道:“今夜,你就宿在宫中吧,咱们兄弟也有好多年没有亲近。”
渭王心头亦是一松,终究,在人伦亲情中,皇帝还是有所踌躇的。
“皇兄,清越他……”
“你放心,他才是刚刚保住了性命,正在调养身子,等明日你再过去看看他吧,朕让人抬他去了琼华殿,太后多年来对他照拂有加,吃穿自然不会短缺的。”
渭王叩谢过皇帝,正要退下,远远地听见高座上的人又传来一声:
“朕,只相信真相。”
皇帝已经又开始看奏折了,面庞隐在阴影中,显得晦暗难言。
渭王出了殿门,外头的雨下得愈来愈大。
“王爷。”立刻有小太监过来替他打伞。
渭王“嗯”了一声,负手看着雨珠成串用头顶的廊檐落下,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细心揩了揩手,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王爷嫌手脏,不如跟奴才去净净手。”
“不必了。”
渭王眉眼柔和,整个人早就没有殿内的情态,看起来清雅而温和。
他不止嫌手脏,自己的这身衣裳,甚至在崇安殿中跪了半晌的自己,他都觉得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