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钱谦益在家里惴惴心惊,只说钱青健与美书生携手,穿大街,过小巷,安小慧一路跟随,不多时,三人来至秦淮河畔,书生唤来一艘乌篷船雇了。
坐到船中,书生惊魂才定,拱手向钱青健称谢道;“今日小弟得脱大难,全仗兄台搭救,只是这总督府的马公子势力不小,事后必然差人大举搜查,因此小弟冒昧,还请兄台屈尊降贵,到小弟居所暂避一时。”
钱青健本待和安小慧另寻住所,不愿再寄人篱下,听了这美女的邀请便改了主意。
这美女心性不错,兼具知书达理。即便是面对盲人,其举止表情尽皆真诚,毫无敷衍之意,更无居高临下之心。比钱谦益那种所谓的大儒可就强得多了,一句话,我喜欢。
通过这一路观察,他已知这美女颜值虽高,却绝不会是当代名媛陈圆圆,只因这美女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婉约中均带有一丝刚强坚毅,这是传说中的陈圆圆所没有的气质。
如果陈圆圆有这气质,那么在未来的岁月里,她就不会随波逐流、任凭多个男人将她收入床榻了――好女不嫁二夫,稍有刚烈的女子直接就寻了短见了,绝不会像陈圆圆那样苟活贪生。
他有心和这女子相处,便欣然受其邀请,只谦逊道:“我不过是讲了一个笑话而已,何足挂齿?兄弟你不必放在心上。”
书生闻言想起那笑话,忍不住又掩住了口唇,半晌才道:“兄台你那笑话说的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太俗,是吧?”钱青健微笑说出了美女不好意思说出的评价,又道:“给那帮人讲笑话,说是说得雅了,只怕他们听不懂。”
书生点头赞同,心说若非如此大俗的笑话,也换不来大家的逃脱,可见俗也有俗的妙处。但若是因此认定这位先生乃是粗俗之人可就不对了,便问道:“听先生口音,并非金陵本地人,不知仙乡何处,另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不知怎地,老钱脑海中忽然想起丁春秋那句对白:“老夫乃是山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与自己颇为相似,便省去了“老夫”两字,学道:“在下钱青健,乃是山东历城人氏,不知兄弟你尊姓大名。”
这美女说的是秦淮口音,倒是不必询问家乡何处了。只是她既然仍以男装相对,倒是不必揭破她女儿之身。
美女道:“兄弟我姓杨,草字如是。”
“哦?”钱青健不禁疑惑,心说若是柳如是就对上号了,可是这杨如是又是哪个?这南京城里哪来的这么多如是,还都是颜值爆表的美女?
这一路来到南京,路上没少听郑成功说起秦淮八艳的fēng_liú雅事,也因而得知若是单论文采,柳如是乃秦淮八艳之首。
于是试探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这句话乃是辛弃疾所作诗词中的一句,据郑成功所说,柳如是之名出处即在于此。
却见杨如是秀面一红,犹豫了片刻才应道:“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钱青健点头,意味深长道:“嗯……情与貌,略相似。”
这“情与貌,略相似”本是辛弃疾词中“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后句,被他诵在此时,又有了杨如是颇似柳如是的含意。
杨如是脸上更红,似是在纠结着什么,一时垂首不语。
安小慧读书甚少,听不懂这俩男人拽文,早早地坐到了船篷前边去看秦淮夜景,而艄公站在船后摇橹,篷内就只留下钱杨两人。
篷外橹声吱纽,篷内暗香浮动,两人相对静坐,氛围便有了些暧昧。
良久,杨如是抬起头来,凝视着钱青健带了眼罩却不失俊朗的脸,说道:“不知钱兄满腹经纶,如是失敬了。”
钱青健微笑摇头,“会背两首诗词算得上什么经纶?尝闻这秦淮河上颇多名士才女,颇能做出些锦绣文章,他们这样才叫满腹经纶吧?”
杨如是道:“钱兄此言甚是,不过如是总是觉得,金陵城中的才子们多有风花雪月之能,而无振国兴邦之略。如此纵然做得出锦绣文章,当此乱世,然则……然则……”
“然并卵!”钱青健给出了一个恰当的词汇,终止了杨如是组织语言的过程。
杨如是却是妙目圆睁,奇道:“钱兄,何谓然并卵?”
“呃……”老钱自知失言,解释道:“就是没什么用途的意思。”
杨如是恍然道:“哦,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这然并卵出自哪个典故?”
老钱没想到她这样叫真,顿时尴尬道:“此乃我家乡之俚语,不好意思。”
杨如是更加困惑道:“据兄弟所知,辛稼轩、李清照和张养浩都是钱兄的老乡吧?怎不见他们留下的典籍中有此词语?”
“哈哈……”老钱干笑两声,道:“他们几个在学问上都很严谨,不像为兄这样说话比较随便。他们或豪放、或婉约、就是不像我这样贴近生活……”
杨如是若有所思,咀嚼道:“贴近生活,贴近生活,是了,就像钱兄那则笑话一样,对么?”
“嗯,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若是脱离了生活,写出文章来就难免令人看得云山雾罩、不知所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等诗句为何能够流传千古?因为它的所有字句都是大白话、大实话,是一幅生活的画卷……”
“钱兄高论,令如是茅塞顿开,对了,不知钱兄有何大作,可否吟哦出来,给兄弟仰慕临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