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和秀姑应声出得门来,瞧见沐兰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心下莫名地升起了不安之感。
“沐兰回来了?镇上的花灯好看吗?”秀姑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声音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沐兰不答这话,指一指对面的位子,“大春叔,春婶,你们请坐。”
大春从那个“请”字之中听出了疏远之意,愧疚的心情又添了一丝苦涩,默默地走过来坐下。秀姑迟疑一下,也跟了过来,挨着他落了座。
沐兰稍稍整理了一下言辞,便开口道:“大春叔,春婶,这一晃眼,我到你们家也有半年多了。你们救了我的命,给了我安身立脚的地方,这份恩情儿我一刻都不敢忘……”
“咱们是一家子人,总说这话儿可不外道?”秀姑觉出她话风不对,赶忙插了一句。
沐兰含笑看她一眼,“你们当我一家人,我十分感激。可若因你们人好心善,愿意收留我,我便一直心安理得地住下去,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自打来了,我就一直住在西屋。山子年纪也不小了,你们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屋子里只怕很不方便。我瞧见西厢有两间房子,不如收拾出一间来,我住过去……”
“不成。”不等沐兰把话说完,大春便急声打断了她,“你一个女娃娃家,哪儿能住那种粗陋的地方?”
沐兰早就料到他会反对,不紧不慢地笑道:“我瞧着挺好的,有门有窗,墙够厚,屋顶也修得整齐,好生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
大春叔若是觉得粗陋,就帮我盘半铺炕吧。只盘半铺就够了,天冷的时候用来取取暖,下雨阴天去去潮气什么的。说实话我有些睡不惯火坑,屋子收拾好了,我会请海子叔帮我打一张床放进去。
啊,对了,顺便帮我搭个灶吧。日后我就不同你们一道吃饭了,一日三餐我自家料理。那间厢房我也不能白住,我会付租子给你们。
至于租钱,就每个月二钱银子吧。等搬过去的时候,我会将半年的租钱连同之前住在这里半年多的租钱一并算给你们。”
“沐兰,你这是干啥啊?”大春越听越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要跟俺们一刀两断是怎的?”
秀姑叫那每月二钱银子的租钱勾的心头直痒,把旁的都抛到了脑后,用力地扯了大春一把,“你嚷嚷个啥?先叫娃把话儿说完。”
沐兰就知道只要提到钱,秀姑必然动心。她这头是无需费神的,只要说服大春就行了,“我若想跟你们一刀两断,哪儿还会住在你们家里?只要我出得起租钱,村里镇上,还愁找不到住的地儿吗?
不过就是换一间屋子住,各吃各的饭。日后仍旧住在一个院子里头,我还跟你出海打渔,也还跟你一块儿到镇上赶集,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大春叔,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大春心里着急,无奈嘴笨,找不出词儿来反驳她。
趁他哑口无言,沐兰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大春叔若是不同意,那我只能从你们家搬出去了。”
“那可不成。”秀姑立时抢过话头,“你愿意住厢房就住去,搬走不成。”
“你胡说啥呢?”大春瞪过来,“那是搁渔网的屋子,又腥又臭的,哪儿是人住的地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俺没良心?”秀姑立时炸了,两手叉着腰站起来,“是她自个儿说的,不让她住厢房她就从咱家搬出去。
你也不用你那榆木疙瘩一样的脑瓜子想想,她要是从咱们家搬出去了,叫旁人怎么想?人家可不会相信是她自个儿要搬走的,只会说咱们容不下她。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山子还要脸呢!”
大春没心思跟她斗嘴,急巴巴地转向沐兰,“你……你这到底是为啥啊?是不是因为你婶子胡说八道,说要让你给山子当媳妇儿那事儿?”
提起这一茬,秀姑气势立时弱了半截,叉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沐兰本不想直截了当地点破这件事,既然大春已经捅破这层窗户纸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其实这个想法我早就有,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你们提。趁着今日这事儿,咱们把该整理的都整理清楚,免得日后再产生什么误会……”
“误会?!”秀姑感觉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立时忘了租钱,将儿子的终身大事提到第一位,“你莫不是觉着俺家山子配不上你?那你倒是说说,俺家山子哪儿不好了?”
沐兰自认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现在看来,天窗是打开了,话说得还不够亮。也懒得再给秀姑留什么情面,沉了脸色道:“春婶也是女子,难道不晓得女儿家的名节比命还重?
婚姻大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你觉得哪个跟哪个相配,就到外面随便嚷嚷,说谁将来要给谁当媳妇儿吧?照你这逻辑,我若是觉得你跟龙王比较相配,是不是该满村子吆喝,叫大家把你扔进海里祭了龙王?”
秀姑叫她几句话堵得涨红了脸,拿手点着她,“你……你……你就是这样跟长辈说话儿的?”
“春婶既知道自个儿是长辈,就该有长辈的样子。”沐兰眼睛眨也不眨地道,“这一回我当你开玩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回,我就不会这样客气了。
你们救我收留我,我感激你们是一回事;坏我名节,逼我做我不情愿的事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报答的方式有很多,但‘以身相许’绝不是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