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狼狈地离开了,大概他没能料到夏洛特的反击居然如此强烈且不留情面。
夏洛特注意到军营宴会中的许多贵族正小心观望着这边的情况,但注意到夏洛特的视线时,他们又或狼狈、或自然地与身边的贵族小声攀谈。
夏洛特与伯伦特一时间陷入沉默,两人各自忙活着,夏洛特在吃东西、而伯伦特则仍在啜饮那杯似乎永远都品不完的美酒。
“抱歉!”就在夏洛特打算找个借口离席时,伯伦特突然说道,“他不该提及这个话题。毕竟当年有约在先,除非北境遭侵,冰风堡绝不主动出击。”
送到嘴边的鲟鱼肉顿住,夏洛特索然无味地将餐叉扔在托盘,发出叮当的声响。法师转过身,褚红色的双瞳定定地看着伯伦特。
“你是在代替他道歉吗?伯伦特。我可不是一个只会待在研究室里专研课题的学院派老学究。”
伯伦特目光毫不避让,他微微欠身表达歉意,“应该是我道歉,我的兄弟。”
“是啊!你还叫我兄弟,不是吗?”夏洛特笑着耸耸肩,这多少缓解了两人间紧张的气氛,“如果是你直接问我这个问题,我一丁点儿也不会生气,可你不该让你家宰相来试探。我承认那样会多一些转圜的余地,但如果是兄弟的话,我觉得开诚布公地谈谈更加合我心意。”
伯伦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夏洛特觉得他的压力与疲累绝非演戏。
一个不出意外永远也不可能继承王座的次子,却因为家族成员的先后死亡而担上此前从未考虑过的责任,而且还要带领着一个残破到只剩一个郡的国家向强大的敌人反击。光是想想,压力就大得能让人恶心反胃到想吐。
伯伦特揉过眉心,手撑着长条形的餐桌,盯着餐桌上那颗咬着苹果的焦嫩乳猪,像是在对那只可口的食物倾述。夏洛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想,这或许是伯伦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与压力,哪怕那个人是他。
“你说得对。夏洛特,我能感觉到我的改变。如果是以前,我会笑嘻嘻地亲自问你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却更多地是站在一名政客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会用语言与行动打压那群不够坚定的家伙,会向信赖我的同伴做出连我都不知能否实现的许诺,会对一心复仇的战士们说出振奋人心的演讲……”
伯伦特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连他都弄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如果今天不是你开诚布公地对我说这句话,我或许还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甚至对我现在最值得信赖的兄弟,也会做出虚伪的外交辞令,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切变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般令人难以察觉。”
夏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用安慰,因为王者不需要安慰。”伯伦特一只手隐蔽地在垂下的刘海下摩擦,“再者说了,我本人也并不排斥这种变化,甚至是在主动渴望去接纳它。”
伯伦特抬起头来,又成了那个记忆中没心没肺的青年。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又对你使出同样的手段的话,兄弟你可不要介意,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坏心。同样的,如果未来你对我使出类似的手段,我也不会放在心里。”
夏洛特张了张嘴,却被伯伦特表情严肃地打断。他的表情变化得实在太快,以至于让夏洛特接下来那句‘我不会’没能说出口来。
“别说你不会。”伯伦特像是有读心术般猜到了夏洛特的心思,他看着夏洛特那瞪大了的褚红双眼,微微一笑,“很奇怪我能猜到你说什么?因为我曾经也认为我不会啊!你与我一样,总有一天也要承担起一个王者的责任。我们都会慢慢成长,因为扮演的角色改变而说出符合角色身份的台词、做出符合角色身份的行动。”
“那一天或许会迟到,但永远都不会缺席。”他拍拍夏洛特的肩膀,感慨万千地一笑。
夏洛特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不等夏洛特继续思考,伯伦特又笑嘻嘻问道,“你刚刚说到开诚布公,那好吧。至少今夜,让我开诚布公地问你一句,希尔维亚大公与冰风堡内环议会真的不会为了你,而派遣任何法师、魔像或者附庸军团支援吗?”
收回前言,现在夏洛特觉得伯伦特采取宰相试探的方式更妙。经过那一番谈话,法师居然觉得开口拒绝让他充满了压力。
“……说实话,如果我像个孩子一样撒泼、将问题浮夸到危及到我性命的程度的话,并非不可能。”夏洛特垂下眼睑,不敢去看伯伦特的表情,“可……”
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瞧!我说过什么?”伯伦特嘿然一笑,“我早就说过,随着我们扮演的角色的改变,我们的行动模式与说话方式同样会跟着改变,不是吗?哪怕你想坚持自我,但你不得不承认,你已经做好继承冰风堡的准备了。”
“伯伦特……”
“所以我才说,我们都长大了,也都改变了……”
“……你说得对,但无论如何,在这场战争中,我绝对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我相信你!”伯伦特又取过两支红酒,递给夏洛特一杯,“但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请不要管我,让我独自接受符合王者身份的结局。”
“伯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