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在地板上的手机里还在出声:“喂?杜小姐?杜小姐你在听么?您的丈夫石先生迫切想要见您一面。他的头部受了重伤,很多记忆错乱缺失,如果您不方便,能联系到他其他的亲属么?”

我冷静了几秒钟,爬过去把电话接了起来。

“好,我知道……明天一早吧。”

我答应了护士,明天一早就去疗养院。不为别的,只想送佛送到西。

云江疗养院地处城边界的郊区,很多年前由一家房地产巨头开发的,以福利为一,盈利第二。

当初邵丘扬就把石东扔在这儿。几个月下来,我也没怎么去看望过。

这段路开车过去要六个多小时,邵丘扬坚持要陪我去。

但我总觉得他的目的性稍微有那么点太明显了,因为今天开车的司机就是上回把石东放倒几个月的保镖。一张脸上写满了‘这次一定要打到死’的宣言。

我一路忐忑,就像要再次触摸噩梦的源头一样。

我多么希望护士可以告诉我,石东死了。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跟我说说你和那混蛋的事。”邵丘扬问我:“你提过是因为觉得亏欠他,才跟他结婚?”

我说那事讲起来太长了,长得就像上辈子似的。

因为当年的石东,和那个虐待我的魔鬼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跟我爸来到t城,就一直住在华菱艺校后面的教职公寓福利房里。石东是楼下小卖铺家的孩子,跟我同岁。平时打个酱油取个报纸,一来二去就混得熟了。

我是村里的孩子,起初讲话有口音,总被那些同龄孩子欺负,全是他帮我出头。那时他很瘦小,还没我的个子高。天天身上带着伤,最后硬是把整个大院的孩子都揍服帖了。

他爸是个酒鬼,在他十四岁那年喝多一头跌进窨井里了。他继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打包一团,抛下他跟隔壁老王私奔了。

石东不是读书的料,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后来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三年服役回来,在我们校旁边的一个机关做保安。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辞了。他说他想带我过好日子,不能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

于是他跟哥们儿几个合伙跑运输,想趁着年轻赚几个钱,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娶我进门。

我爸说,虽然那混小子横竖不太着调,但对我一片真心,任劳任怨。这些年,也就默认了他跟我来往。

再后来,我艺校毕业了,就在华菱做老师。实习期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意外。”

我永远也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先下课,就回家煮好了饭想给我爸送学校去。他那时赶着带学生排练,食堂都懒得去。

结果就在从家到学校的那一小段林荫路上,几个歹徒突然就冲了出来把我绑走了。

后来石东来到那座废弃仓库救我,就自己一个人。歹徒把他往死里打,要不是后来我爸报了警,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他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没一个地方是好的。而且,连……那个也……医生说他残废了,永远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于是,我就嫁给他了。我以为这样做至少能让自己良心舒服些,毕竟石东是为了我才弄成这样。可是后来我才懂,愧疚和报答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地寻求心理安慰。

石东不愿意承我的情,也无法再回到当初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下。

他每日每夜地对着我。渐渐地,从不甘到烦躁,从烦躁到暴戾。

后面酗酒赌博,把我爸的积蓄和房产都败了进去。再后来……就逼我去夜如澜跳舞。”

等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如释重负地叹息了出来。

这么些年了,我从没有如此平顺而完整地试着把这段经历告诉一个局外人。就像一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倔强女孩,我不愿在别人眼里的唏嘘后,再捉出假惺惺的嘲讽。就比如像,邵丘扬这个混蛋样——

“邵丘扬,你笑什么?你觉得我是寂寞么。”随着高速国道上越来越接近s市出口的路标,我的心情越发忐忑不安。

“不会。我是在想,你愿意把这些都告诉我,是因为你爱上我了?”

我说你让我睡一会儿吧,刚才的话你当笑话听好了。

到达云江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先见了石东的主治医生,一位六十多的老教授。

他告诉我说,石东失忆了——确切地说,是选择性失忆。伴随错乱片段以及精神逻辑障碍。

“失忆?!”我记得昨晚来通知我的护士就在电话里这样提过,我光顾着恐惧,压根来不及在意。

我越发忐忑不安了。简直想象不出等下要面对的这个男人,将会是什么一种配置的!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我看石东。

他瘦了好多,双颊和眼窝都陷了进去,眼角嶙峋的伤疤更突兀了。

他的目光有点呆,有点悲伤,还有些夹杂不清的焦灼与不安。

上半身倚在躺床上,下半身蜷曲在被子里。

邵丘扬的保镖恰到好处地摔断了他的尾椎骨。用大夫的话说,他下半辈子如果还想站起来,可能要付出比张海迪姐姐还要大的努力。

“石东在醒来的时候就提出要见你,他反复在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坏人伤害。

可是我们经过测试,才发现他不能完整地叙述很多事。包括他的父母是谁,他被谁打伤的,甚至现在是哪年,当下时政新闻之类的统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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