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沿着高速开出了很远,在近郊出走向出口,拐进一条僻静小路。路灯昏暗,四周寂静。肖雯雯一路无言。如果不是陈妈坚持要送她,她就得坐上一个小时的地铁回到自己小窝。她是来找姐姐的,怎么反而变成了伸手要钱的乞丐?泪痕干了,肖雯雯脸上一片灰白。
转眼间车到了一栋破落的公寓楼下,肖雯雯缓缓开口:“就在前面,我到了。”
陈妈看了看这片老式小区,八十年代的工人住房。一家人挤在几十平方的小屋,也可谓是温馨。谭家可没有寻常人家的福分——家里的大宅数百平米,不进客厅,谁都见不着谁。谭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就是谭宅的天。谁都不敢大声说一句话。雕梁画栋、高亭大榭,实则千疮百孔,各怀鬼胎。
肖雯雯喏喏的开口:“陈妈,她刚刚说,她快要死了、还有分一杯羹什么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陈妈停好车,我们上去说吧。
进得门去,这小屋更显狭促。却比谭宅温暖:墙上铺满了肖雯雯从小到大的照片,外公一直陪在她身边。这张脸是一样,陈妈却从未见过谭月露出过这些表情,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肖雯雯草草收拾了地方,邀陈妈坐下长叙。刚落座肖雯雯迫不及待的抛出了一串问题:“陈妈,她……谭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年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不是有很多人欺负她?她为什么觉得我是冲着她的钱?外公只是让我来找她……她毕竟是我的姐妹……还有,她说她要死了,她怎么会快要死了?她的病很严重吗?但是看上去她这么好……”
陈妈叹了口气,不容易啊!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旧账,自从谭建军一死,老夫人再也没笑过。几十年来一直板着脸,对小姐也是那样。如今小姐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跑遍了所有机构,也没等到心脏来源的消息。我一直猜……也许……也许是故意有人,不让她找到……
肖雯雯吃惊,叹了一声道,是什么人竟然希望谭她去死?为什么?难道为了几个钱,人命都不顾了么?
谭妈顿了很久,点点头道:“这可不是几个钱的事……你应该问,老太太死了以后,还有谁希望谭月能活下去。”
肖雯雯如鲠在喉。这些年她虽然不如谭月富裕,但是外公一直把她当成公主、当成至宝,攒在心窝里精心的呵护着。从小到大肖雯雯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外公构筑的世界事那么美好——像粉色的泡泡。她无忧无虑,从未面临任何危险,而流着同样的血,拥有相同dna的姐姐谭月,她生在富豪之家,居然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小姐这些年过很不容易。陈妈接着说,光是老太太那个脾气……就算没犯什么错,就算只是小女孩的撒娇,小姐的小腿都被打的没一块好肉。但是老太太毕竟是护着谭月的,有老太太在,没人敢对小姐下手。但是老太太一走,以后就没人护着她了……谭家是有钱,可说到底也是钱把谭月逼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这些钱,谁不想要,谁不眼红……加上她的病,多活一天我们都要阿弥陀佛,未来真是不知道谭家会变成个什么局面,也不知道谭月能不能撑得过去……
肖雯雯不知如何作答。奶奶去世了,谭月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外公安排她们相认,之后的谭月的命运会如何,谭家的恩怨有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影响?自己和谭月是同胞姐妹,肖雯雯突然感觉,她和谭月的未来、她谭家的未来,分不开了。
陈妈仿佛听得到肖雯雯的紧张和局促,这一团乱麻谁又能理的清楚呢?她起身告别,想了想又对肖雯雯说:“其实老太太和谭月都不是坏人。嘴上说尽了难听的话,可心眼儿还是软的。老太太再不容易也拉扯大了谭月,给谭月最好的生活和教养。谭月这一点像极了老太太,嘴硬心软。”
肖雯雯点点头,起身送陈妈出门。临了,陈妈转了个身嘱咐道:“你俩姐妹重逢,实在是不容易。今后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别不好意思开口。”
肖雯雯一个人坐在粉红色的小窝里,她坠入了这片粉色,童年的梦境也是粉色:粉色的波浪中,好像有心跳的声音,遥远而熟悉。那是她的梦境,砰砰……砰砰……这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粉色波浪越来越急,越来越险,她被波浪卷进深渊,耳边是轰鸣的心悸。她叫不出声也无力自救……她无数次惊醒,恬静的夜里她冷汗淋漓,如同坠入冰窟。
这巨大的痛苦,是肖雯雯童年唯一的梦魇。原来这是真实的痛苦,这是谭月无法摆脱的煎熬。
而今,陈妈又说有需要要去找谭家,可谭月视自己如贪财小人。她肖雯雯不需要谭家的帮助,可和谭月一脉同胞……难道姐妹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嘛?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又关他们姐妹什么事?父母没了,奶奶死了,外公也走了。她们既然找到了彼此,可就是最后的依靠了啊!
肖雯雯哭了。她突然有一点责怪外公,二十五年以来,外公给她画了一幅无忧无虑的公主梦。而揭开了这幅画,背后却是满目疮痍:谭家和肖家理不清的血债情债,复杂的谭家和冷漠的谭月。谭月的健康又是谁的绊脚石?而肖雯雯的出现,究竟会给这团乱麻带来多大的变故?如果外公早一点告诉她,她不会想今天这么错愕。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幸福童年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