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三十二年,十一月下旬,江慧嘉与宋熠一行人终于穿过了京西北路,来到京郊地界。
风雪行路,一程又一程。
越过了大江大河,山川谷地,田间阡陌,大城小镇,他们乘着秋意入了冬。
到离京四十里地的时候,道旁积雪足见尺厚。即便官道上的落雪被扫了一遍又一遍,车行起来还是觉得十分艰难。
章镖师带着忧虑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雪这样大,不多时清扫过的官道又会被雪落满,今日城门关闭前,只怕入不了城呢。”
他们昨夜才在离京最近的一座小镇上歇过,今天一早就又乘车出发了,为的就是想赶在天黑前进城。
岂料清早走的时候天气还好,这走不了十里地,雪就纷纷地下,一片片足有鹅毛大。眼看着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可此时他们却要担心今天之内赶不上进城。
江慧嘉道:“实在进不了城的话,这里离京城也近了,路上不至于会寻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罢?”
因为他们不赶时间,所以江慧嘉的意思是,就算在路上再耽误一天也不算什么。
章镖师却叹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这京郊五十里内,是不许再建栈也不许有。京郊之地,不是皇庄就是权贵人家的别院别庄,那庄户都是佃农,要寻个歇脚地的确不容易。”
江慧嘉若有所思,他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这么说来,要在郊外投宿确实不方便。
但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这一行人特征明显,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坏人,就算没有客栈,寻个平民人家投宿也是可以的。
宋熠这时说:“京师南郊有诸多寺庙,如小相国寺、山居寺、南泉寺等,寺庙投宿最是方便。”
江慧嘉顿时联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诸多古典文学作品,其中一些经典桥段,诸如书生古寺等,一下子笑道:“去寺庙投宿的确是好主意,说不得还能碰到那潜修参禅的灵狐魅妖,又是一段艳遇呢!”
宋熠就苦恼道:“倒是极有可能,然则若是如此,那等灵狐却又来同我争抢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江慧嘉扑哧就笑了,简直要给宋熠颁个逗乐小能手的称号,不然对不起他这脑洞。
马车停了停,眼看着雪越发大了,众人就商议好,暂且转道往南泉寺的方向去避雪。
若是这路实在不好走,那就只有在南泉寺再歇一两天了。
选择南泉寺,是因为章镖师说:“小相国寺与山居寺都在高山之上,独有南泉寺,虽也是在山上,那南泉山却高度最低,方便行车。”
路上,江慧嘉又想到一个新的难题:“南泉寺接收女客留宿么?”
这是个问题,章镖师惊道:“我竟将此事忘记,各家寺庙都不接收女客留宿的!”
宋熠却道:“不妨事,娘子既已扮了男装,叫白果杏仁也穿男装便是。”
江慧嘉:“……”
这样也行?
还别说,这样还真行!
宋熠果然是古代脑洞达人,简直太坏了!
马车右拐了几段路,但见前头斜坡渐起,一条修筑好的石板山路出现在前,路上积雪也是被打扫过的。只是这时雪又下大,因此道上又被铺满了薄雪。
南泉山说是不高,多少也有坡度。
又行车一阵,前头一道拐弯后,忽然现出一片宽敞石坪。
石坪上立着一座宽阔的八角凉亭,凉亭中竟站着一个着灰衣的青年僧人。
这天气这样冷,这僧人独身站在凉亭中,单掌竖起,双目微阖着,另一只手不停拨动手上佛珠,嘴唇则翕动不停,竟是站在这里念经!
他的僧袍虽然看得出是夹棉的,可这凉亭毕竟四面透风,他就这样站着,简直叫看见的人都觉得冷。
章镖师停下马车预备要去问路,他从前虽然来过京城,但南泉寺他其实并不曾真正到过。
那僧人眼睛也不睁,甚至不等章镖师来问,忽然竖起的那只手掌向着右前方岔路一指。
江慧嘉拉开了半扇车门,就见到章镖师被僧人动作震住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这僧人眼也不睁的样子太庄重太肃穆,又或者是因为这僧人独身立在亭中,模样显得太孤独,太具感染力。
章镖师这时竟生了怯意,只觉得自己打扰了高僧修行。
僧人抬手指路已经很足够,他若是还非要出声扰人,那就太过了。
章镖师顿时收回了到嘴边的话语,转而在车前坐好,轻轻一扬马鞭,就赶着车往右边道上走。
后头车上的霍崇见他将车往右前方的岔道上赶,自然就跟在他身后,也与他一道上了右边岔道。
两辆马车在雪天下,沉默又不沉默地渐渐驶入山林。
车厢里,江慧嘉关了车门,转头用目光向宋熠询问。
宋熠低声道:“且看罢。”
抬手握住了江慧嘉的手。
马车又行得一段路,道路却渐渐显得窄了。
再往前去,就连铺路的青石板都没有了,前头的路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山石路。
章镖师不得不又停了马车,他已经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
宋熠推开车门道:“竟是错路了么?”
章镖师有些惭愧,为自己之前鬼使神差地将车往右边赶而心生愧意。
“前头没了路,瞧着也不像是要到南泉寺的样子。”章镖师很是抱赧道,“不如我将车再赶回去。”
回程再换一条岔道走,这似乎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宋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