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三十三年,这个春节过得很不一般。
依照大靖旧俗,皇帝通常在旧年的腊月二十六日封玺,到新年正月初一举行开玺大典,接受大臣功德奏表。名义上,是放假五天,当然,实际上真正到上朝办公,那最少还要等到正月初三以后了。
而大年初一这一天,说是开玺,其实真正的要事就两桩。
一是祭祀天地祖宗,祈祷国泰民安,并总结过去,展开未来;二则是百官奏表,为皇帝歌功颂德,简言之“拍马屁”。
总之这个开玺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目的就是多说好话给皇帝听,然后大家一起喜气洋洋地过春节,皇帝开心,大家也都开心。
可今年不同。
跨年夜里,太子遇刺,第二天的开玺大典虽然还是照常举行,可是到了百官奏表的环节上,气氛却尴尬了。
人家皇帝陛下唯一的儿子正受了重伤,躺在那里生死难料,结果回头就有一群傻瓜来恭喜皇帝说,陛下啊,您去年过得可真是好啊!千古明君,日月照耀,比肩尧舜都没问题,脚踩秦皇汉武也是小意思……巴拉巴拉,等等等等,你试试看皇帝陛下会给你什么脸色?
可如果不拍皇帝马屁,那正确的做法又该是什么呢?
难道要大臣们纷纷过来安慰皇帝说,陛下啊,您也别太着急,这大过年呢,哭丧个脸咱不吉利,还是一起笑吧!太子殿下可是真龙之子,既有上天庇佑,又有皇帝陛下您龙气护身,总之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所以一定会好起来,叽里呱啦……等等?
呵呵,那皇帝陛下不恨你一脸,估计你自己也能被自己蠢死。
再精明再聪敏再能揣测上心的臣子,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棘手尴尬。
毕竟根本问题不解决,太子不好起来,这边开玺大典上,不论臣子们说什么,大概皇帝都不会开心的。
大家战战兢兢过了大年初一,开玺大典上的各种痛苦就不提了。
回了家以后,私底下原本该在正月里举行的各种宴饮聚会也通通都消匿了踪迹。
好好一个年过的,倒不像是过年,反而像是在等待吊丧。
正月初四,太子的病情已经算是彻底稳定了,江慧嘉给太子也用上了胸腔闭式引流,太子状况良好。
她就留在宫中,一则照料不便移动的宋熠,一则继续担任太子的“主治医生”。
然而大内仍旧封闭,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太医们也都被拘在宫中,没一个被放出来的,又一次面临要上朝的大臣们痛苦了。
而这一日的朝堂上变故之大,又惊呆了许多尚且游离在事故之外的臣子。
先是有礼部右侍郎、太常寺少卿钱宜修上奏质问太子:一问开玺大典上太子为何未现身,二问初四首上朝,太子为何仍旧未现身!
太子为何未现身,这问题还用问吗?
怎么有人敢提这样的问题?
这下可捅着马蜂窝了,不!这比捅马蜂窝还可怕!这简直就是直接在往皇帝心口插刀子啊!
偏偏太子受伤的事情一直都是秘而不宣的,虽然事实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至少从明面上来说,太子受伤是“秘密”。
所以钱宜修这两个问题从“礼法”上来说,又没有问错。
这样的大事你太子都不现身,你是什么意思?没把储君当回事?太子不想干了?还是打算以后当昏君?
大臣们屏息凝神,提心吊胆等待皇帝反应。
是被戳到痛脚,勃然大怒,还是为顾全大局,忍这一遭?
昌平皇帝的反应比许多臣子之前所能设想的还要激烈许多倍。
“太子何等身份?汝是何等身份?区区一介微官,正职不理,功劳全无,也敢于朝堂之上哗众取宠,公然指问太子!”昌平皇帝抓起手上奏折,猛地投掷向大殿中弓腰执笏的钱宜修。
这还不止,他甚至走下龙座,大步来到钱宜修身旁,一把摘掉他手中笏板,抬脚就往他心口踹去。
“皇上!”众臣子心惊。
皇帝一脚踹倒了钱宜修,愤然怒斥:“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简短八个字,却简直已然是对文臣最严重的斥骂!
钱宜修浑身哆嗦,竟还梗起脖子,涕泪纵横:“皇上,臣一片忠心,日月可昭。太子殿下自回宫以来,虽册封太子,然而沉迷佛法,不理国事,不修朝政,储君之责,半点不担。长此以往,天下忧心,如何得了啊?”
他哭得这样伤心这样认真,简直能叫闻者心酸。
满殿之中,除了他的痛哭声,竟再没有一丝一毫旁的声音。
这是真傻还是真不要命?
或者是真的闭塞到根本不知道太子其实是遇刺了?
他哭了片刻,又道:“皇上!殿下不但不理国事,也不近女色,东宫之中至今未有妃子受孕!臣并非是要置喙太子私事,也并非是要指责殿下,此实乃劝谏,求皇上明鉴!”
一口气哭完了,他提起袍脚一起身,快步一奔,就兜头往旁边红漆立柱之上撞去!
砰——地一声!
惊呆了的众人没一个阻止他的,眼见着这人在立柱之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一时倒分辨不清究竟是那立柱之上的红漆更红,还是钱宜修额前的鲜血更红了。
徐德忙快步上前,蹲到他身旁往他鼻下一探,道:“皇上,还活着。”
皇帝也似乎是才反应过来,顿时却更怒。
“活着便活着!谁叫他撞的柱?真当他是青史可鉴的大忠臣?而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