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觉得,自从回到飞烟镜泊,她就好像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比如现在,东边床上宁颢已经发出悠长均匀的呼吸声,而她还在挑灯夜战。往事回顾到一半,她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想到云逍。
自从回返师门,自己还未有机会跟他说过话。他因她而受罚,她心里自然还是过不去的,多少也该向他表达下歉意以及感激。
夜晚的飞烟镜泊有些风凉,弟子房外已不见有什么人。马上就是上元,天上的月亮倒已很有几分圆了,散着几点星。清欢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何以方圆的后山。
到达瀑旁的时候,正看见少年飞临半空,水瀑已被他扛起到了离地三丈高度,却离顶部还有着大半距离,能够看出他已咬牙坚持得十分吃力,勉强僵持在原地。
清欢拎着心口看着,却见少年最终还是没能抗衡得住,强大水流冲击而下,连带他的身躯一同陨落,重重摔回潭中。清欢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在出口一瞬便被瀑声淹没。
然后,许久都未再见少年身影。
“云逍?”声音被瀑流掩盖,没有半点回应。
“云逍——”她又喊了一声,结果依然。
清欢慌张起来,不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步入潭中,想要凑近一些瞧瞧。冰冷的潭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还是小心翼翼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找寻。脚下一滑突然踏空,便似堕入万丈深渊,刺骨潭水顷刻没至头顶,呛水的痛苦侵入肺腑,她暗责自己莽撞,一边挣扎着想要泅游出水。
可是潭水竟然这样深又这样冷,她越挣扎,就往下沉得越快,手脚就越没有力气。
刚才下水的时候,竟然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泅水……
欲哭无泪一瞬,腰身被人揽住,浮出水面的瞬间,她大口喘着气,然后看见了搂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她正靠在少年起伏均匀的胸膛上。云逍面色冰冷,动作却轻柔,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石上,自己依旧站在水中看她。她的面色顿时有些红。
“你做什么?”少年冷冷开口。月光下,他的发丝还在滴水,面容俊美有若神祇。一旁的瀑声,顿时轻了一些。清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方低喃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仿佛审视了她片刻,云逍也起身步到岸上,将抛掷在旁的白衣披到身上,随手扬起一团无根之火。火苗很亮,也很热,跳跃在她身侧,带来阵阵暖意。清欢抹一把脸,一边烤着火,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狼狈了,方对坐在身旁的少年说:“你刚才,为什么很久都没有上来?”
云逍侧了眸看她,“你是以为,我在潭中淹死了?”
清欢很不好意思。
良久,云逍道:“我需要休息。”
算是回答吧……只是,在水中的休息,大概是为不违反千堂仙尊“不准休息”的命令。清欢扁着嘴道:“对不起啊。”
云逍没有做声。过了会他问:“对不起什么?”
清欢道:“你是为了救我和二哥,才出手伤了高唐黩他们,还有你的伤……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就受这么重的惩罚,不要紧吗?”
云逍沉默了会,说:“如何行止是我自己决定,你走吧。”言罢步回潭中。见她依旧坐在原地不动,他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水灵能够疗愈伤势。”
所以,不必担心他的伤,也不必为他受罚而内疚吗……清欢又愣怔了一会,看着少年开始重复先前的动作,方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离去。
身上的衣衫虽已不再滴水,黏在身上却仍很难受,清欢计划着回去以后好好泡个温泉,免得受了风寒——女弟子们专属的阳春白雪,那是十分的舒适宜人。
可她的脚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因为她听到了一阵琴声。
琴声来自烟雾弥漫的镜泊。
用“天籁”来形容这样的琴声也是不恰当的,因为它比天籁更悦耳,更动听,更能撩动她的心弦。
她爱听琴,无lùn_gōng仪修还是一染尘,他们的琴音都能让她获得心灵间的宁静,因为他们本就已是这天地间至极的琴者。
可到了这一刻,她方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这样一种琴声。她知道,她与这琴音不是一见如故,而是久别重逢。操琴者亦已不是这天地间的至极,而是天地外的极致。
这样的琴声,或不当轻存于凡世。
她忍不住想要向那声源处靠近。
可是琴声,却在此刻停了。与此同时袭来一阵凉风,清欢打了个喷嚏。她回过神来,抚了抚自己的鼻子,颇为扫兴地回去弟子房。
事实证明,拥有一个睡觉比较死的舍友,也不全是一件坏事。清欢泡完温泉回来,又在房中折腾半天绞干头发,直到她舒舒服服地裹进“传说中贞帝小老婆也没能享用到的冰凝丝被”,宁颢也没有醒。
然后,睡觉!
可是这一夜,她却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沉沉浮浮,浮浮沉沉,沉沉浮浮……最后好不容易落入少年怀抱,即使在梦里,少年的面容也是美得那样祸乱苍生……
画面定格。
清欢一下子惊醒过来。天光大亮。
她狠命揉着自己的面颊,想什么呢!原来自己也这么……好色……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好在没有流出涎水……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当只是纯粹的欣赏吧。清欢想着,心里又很快释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