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一体纳粮
钱有余的本行是刑名,但是他的学艺不精,一直混不到好的东家,大多是些在偏僻小县里打转的举人老爷或者“同进士”。小县城人口少,打官司的自然也少,分请两名师爷有点浪费,所以就又学了钱粮,虽说不甚精通,但是一人身兼两职,不仅自己多了一份收益,东家也少了一个人的开销,皆大欢喜。
钱粮师爷的本事除了算盘上之外,还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书办。这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政府修订的“公册”,反而成了书办的私产。不管是县令还是钱粮师爷,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时常会为书办所挟制。
户房书办因为有鱼麟册,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本人也能借此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官府收粮的“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有人没有立锥之地却要缴粮。有人坐拥千顷良田却毋须缴纳粒米,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至于其中的花样,名目繁多。钱有余就说了“诡寄”、“产去粮存”这两种最常见的手段。
“何谓‘诡寄’,何谓‘产去粮存’?”夏天南问道。
“所谓‘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而‘产去粮存’,就有点巧取豪夺的意思了。”
如果说“诡寄”是侵吞本应缴纳给朝廷的税赋,欺瞒的对象是朝廷,那么“产去粮存”就是赤裸裸的抢劫了。与衙门书办有勾结的大户买入别人家的田亩后,不将田亩过户,卖主还要按原来的鱼鳞册缴纳粮税,买主则不用缴纳任何钱粮。和丰村死去的苟大富和弟弟苟二贵联手,没少干这种事,才会在短短几年里一跃成为方圆数十里首屈一指的大户。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夏天南都忍不住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明抢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偷税漏税也就算了,买了地还让卖主缴税,简直是敲骨吸髓,不给人留活路啊。”
孙元化感叹道:“没想到为了谋夺田产、逃避税赋居然可以如此狠毒……”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说道:“不管大明其余地方如何,反正在我的眼皮底下,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他向众人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既能保证足额缴纳税赋,又能保证自己的好处吗?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万历年间张居正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就是清丈田亩。”
清丈田亩?众人面面相觑。
孙元化疑惑地问道:“当年张相确实清查过田亩,不过是为了推行一条鞭法而为之。如今除了粮食正额,辽饷等摊派已经折合成现银,当年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再清丈田亩有何用?”
“他清丈田亩的目的是为了推行一条鞭法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田亩的数目和产权变化很大,若还抱着当年的鱼鳞册不放,结果只能是继续压榨田产极少甚至无田的百姓,真正坐拥大片良田的富户却不用缴纳粮税。长此以往,富户越来越富,百姓却不堪重负,流离失所,天下即将大乱。”
孙元化听了夏天南的话,感觉隐隐约抓住了一些东西:为什么加派辽饷后,朝廷仍然入不敷出,军队缺饷练兵,导致北边苦苦支撑,却仍然让鞑子几次入关;同时中原流民四起,剿贼的官兵扑灭这边,那边又冒出来,剿而不绝。
他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朝廷缺钱缺粮,竟然和这些有关?”
夏天南点头道:“孙先生的想法已经接近真相了。我以临高为例,假设鱼鳞册记载,全县有一万亩地,而实际上经过数年垦荒,又增加了五千亩,但鱼鳞册上是查不到的,那么征粮征税还是按一万亩算。问题是,朝廷对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是有优免政策的,他们的亲朋为了逃避纳粮,就把地过户给这些人,交些租子,比向朝廷纳粮要划算,双方皆大欢喜。可这样一来,鱼鳞册上登记的地又少了许多,一万亩地也许不到一半。最后,临高本来有一万五千亩地,却只按五千亩缴纳粮税,就算县衙想尽办法追比,打板子、枷号示众,各种手段用尽,好不容易征收上来了,这么点钱粮,还要保证县衙的运转开支、官吏的好处,交到朝廷手中又有几个子?”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朝廷入不敷出,但是边关吃紧,练兵发饷都要钱粮,只好继续加大摊派,这些负担最终还是落在那些穷苦百姓身上,与富人没有关系。穷人撑不下去了怎么办?为了活命,被迫逃亡,便成了流民。流寇为什么越剿越多,就是因为流离失所的流民不断增加,只要有人登高一呼,流民为了填饱肚子,就成了流寇的兵源。”
孙元化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就开了窍。朝廷陷入如今的困顿局面,根源竟源于此处。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以前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或者说不愿意往这方面细究。
司马德与他想的方向却不一样:“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