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窗,接到零星洒落的雨丝,贾秉忽然发笑。
许超不解的看向身后,不禁满头雾水。
“贾舍人因何发笑?可是见到什么稀奇事?”
许超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除了匆匆赶路的百姓,挑着担子寻找避雨处的小贩,就只有没事出来赏雨的士族郎君和女郎。
这些有什么可笑?
“自幽州南下,越近建康雨水越多。”贾秉慢悠悠道。
“去岁北地亢旱,今岁难言吉凶。不过南地必有水患,建康或能免灾,豫州和江州等地怕不安稳。”
许超愕然。
“贾舍人能观看天候?”
“略懂。”
“方才是因水灾发笑?”问出这句,许超心中很不舒服。如果贾秉给出肯定答案,难保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怎会。”贾秉摇头,沉声道,“在许幢主眼中,秉是此等人?”
“……”他能说是吗?
“今日事情顺利,秉心情畅慰。兼雨水微凉,驱散夏日燥-热,方才如此。”贾秉耐心解释道,“许幢主实是误会了。”
真是误会?
许超仍有几分不信,却也明白两人肩负重任,最好不要钻牛角尖,无谓的生出-龃-龉。
“超出言不慎,贾舍人莫要见怪。”
“无碍。”贾秉笑道,“许幢主快言快语,超甚是仰慕。”
仰慕?
许超咧咧嘴,忽觉脊背有几分寒意。
按照使君的话来说,被贾舍人仰慕,当真是压力山大。
马车一路前行,雨势逐渐加大,渐渐由细丝连成一片,泼洒而过,整座建康城笼罩在雨-幕之中,仿佛披了一幅轻纱。
青溪里,钱实又逮到在府外探头之人,二话不说动手敲昏,五花大绑丢进暗室。
甭管是谁所派,来了就别想走。
捶几顿问出口供,通通送去盐渎做盐奴。
“这么做不会出事?”有健仆担心道。
“不会。”钱实摆摆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送去盐场有专人看守,别说跑出来,连寻死都别想。”
残酷吗?
的确。
然世道如此,不下重手,背后之人更会得寸进尺。况且,有桓容的吩咐,又有南康公主的许可,钱实行事再无顾忌。
背后人不动心思且罢,若是敢动歪心,派来几个抓几个,越多越好,倒省了招盐工的麻烦。
回廊下,李夫人打开竹笼,笼内的鹁鸽迈步走出,并不振翅飞走,而是歪着小脑袋,讨喜的蹭着李夫人的袖摆,发出咕咕的叫声。
婢仆看得稀奇,却是不敢轻易靠近。日前有人喂食时不慎被啄伤,手背留下一条长疤,涂再多的药也不见好,她可不想在以身试法。
李夫人取出一只香球,素手轻轻晃动,里面装着桓容惯常用的香料,伴着声响在雨中飘散。
鹁鸽愈发显得温顺,蓬松胸羽,咕咕叫得更欢,圆滚滚的更加可爱。
南康公主走来时,恰好见到鹁鸽躺倒,不由得轻笑出声。
“阿姊。”
李夫人抬起头,拂过脸颊边的发丝,展颜轻笑。
廊下婢仆福身行礼。
南康公主抬起右臂,除了阿麦,余下之人尽数退开五步。
“这样的天,能飞吗?”
“无碍。”李夫人托起鹁鸽,指尖擦过鸽身上的羽毛,笑道,“不过要将绢布裹好,免得污了字迹。”
南康公主点点头,亲手将绢布放入竹管,绑到鹁鸽颈上。
“这还是瓜儿上次送信留下的。”
碍于体型关系,拇指粗细的竹管,苍鹰可以绑腿,鹁鸽就只能系脖子。
待雨水减小,李夫人命人送来食水,喂过之后,亲手放飞鹁鸽。
黑灰色的身影在庭院上空盘旋两周,咕咕叫了几声,旋即振翅向北飞去,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外。
“阿姊,我听婢仆说,太后遣了内侍入府?”李夫人拉过南康公主的袖摆,轻声问道。
“的确。”南康公主冷笑,“请我入宫,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
“八成是见派来的人一个没回去,想要探一探根底。要么就是没查出幽州来人的目的,打算从我嘴里问出几句。”
“阿姊,其意非善。”李夫人轻蹙柳眉,道,“不若借口着凉,莫要去了。”
“何需借口。”南康公主笑道,“我乃晋室长公主,她不过一个-后-宫-妇人,夫主亲子皆亡,仗的仅仅是个太后名分。褚氏盛时,我亦不放在眼中,如今撕破脸,更无需太多顾忌。”
“所以?”
“我不想见她,直接将人打发走了。”
李夫人圆睁美眸,表情中闪过一抹惊讶。
“阿姊说真的?”
“当然。”南康公主难得起了玩笑之心,拂过李夫人发间的流苏,“阿妹不信?”
李夫人收起惊讶,眉眼弯弯的笑了,顺势倚向南康公主,吐气如兰,笑靥如花。
“阿姊说的,妾自然相信。”
两人相视而笑,细雨轻轻泼洒,朦胧飘渺,遮住廊下一双倩影。
台城
回宫的宦者跪在殿中,脸色发白,嘴唇隐隐发抖。
褚太后坐在榻前,面沉似水,许久不曾叫起。
扈谦安坐在一侧,神情淡然,安适如常,仿佛不是被从家中强行“请”来。倒是随他来的两个徒弟心思不定,神情间带着不安,眼中时而闪过畏惧。
忽有一阵急风破窗而来,带起呼啸之声,吹熄摆在墙边的两盏三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