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冬雪还未完全消融在宫墙下,南风中就已经裹着些微微的暖意了。
鸟鸣声也如那夏夜蛙鸣般此起彼伏地响在人耳畔,这清脆激越的叫声仿佛是春的使者,穿透重重宫阙,拂绿了树梢地间。
早春的日头还是清淡的很,人站在漫天的光影下半天也感觉不出来什么温度。
但不管怎么样,春来了,在啾啾悦耳的鸟鸣声来了,在冒出头的嫩绿草尖来了,这就足够叫人愉悦了。
但温室殿中却是一股压抑的低压始终也不散,来往宫人都敛声屏息,生怕行差踏错半点。
尊比丞相的大司马骠骑将军求娶元暶长公主不成的事,早就像一阵飓风传遍了长安城。
没人知道,皇后为何坚持不肯。
哪怕元暶长公主整整哭求到现在,哪怕霍司马请了卫大将军亲自去说亲,哪怕馆陶大长公主口风都松动了,皇后还是坚持不肯。
一句年龄相差太大,就拒绝了。
但谁都知道这绝不是拒绝的真正理由,难道是皇后瞧不上霍司马?
这也不可能,霍司马纵马漠北,立下了不世功业,何等英武。
皇后也不会是不厌恶霍司马啊,否则也不会在霍司马还声名不显只是个半大孩子时和开国功臣的孙子们打了架还回护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同意?
霍司马同元暶长公主两情相悦,身份相当,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啊。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没人敢大大咧咧地在明面上议论天家的事,但私下里谁又不说起呢?反应也是各不一样。
林灵膝下虽抚育着皇子,但在宫中向来低调的很,她只盼着过时间早些过。
陛下已经发了话,明年就叫胥儿就藩去。
她也能跟着一同去,受胥儿的奉养。
她这些年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胥儿叫尹月娥勾出了什么不该的心思。
好在前年尹月娥终于去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守着胥儿熬到明年。
自然对宫中的纷争不怎么关心,只是奇怪霍去病这样的人物皇后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相比林灵的事不关己,宁蒗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她只盼望着皇后千万不要回心转意
她原先想着她的闳儿也很不错,又比太子大几岁,怎么也能避太子更出众。
谁知道,太子聪明的简直就像个妖孽,闳儿被他一比简直是烂泥都不如。
眼看着一年又一年,太子的位置越发稳固,闳儿几乎是没有半点机会了。
宁蒗心下又急又气,难道她千辛万苦地攀爬到现在还是要过从前那种看人眼色的日子?
太子一旦登基,他们母子就得看新皇的脸色过日子。
她心下满是苦涩地自嘲,如今陛下在,他们母子不就已经在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不管皇后为什么不同意元暶长公主的婚事,她只盼望着老天开眼,千万别叫皇后转了心意,叫太子又添了助力。
宁蒗不知道,阿娇已然松动了。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天地间闪耀着灿烂的白光。
空气湿润清新,庭中古木已然萌生了新芽,生机勃勃。
元暶跪在阿娇榻前,一言不发。
自从险些把阿娇气晕后,她就不再在阿娇面前说起自己的亲事,只用无声地祈求来表达自己的坚持。
经了这一事,元暶似乎迅速地脱去了稚气。
阿娇望着她眼睑低垂,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下酸楚痛心全聚到了一块,哪怕她对自己说为了元暶好,不怕她恨她这一时,但又如何能不难受?
她多想成全元暶,多想叫她开心。
她轻轻阖上双眼,元暶从小到大的笑脸就在她脑海中转,她脆生生娇嫩的声音也在她耳旁响起。
她的元暶,就是这么快快乐乐,不知忧愁的样子啊。
不该像现在这样一天下来连话都不想说,人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只有眸子中的亮色却是一天胜过一天。
父亲听说了元暶的事,罕见地对她发了一场大火。
他说当初把她嫁给刘彻,他心下又如何不担心她的以后?
但总不能因噎废食,既然孩子喜欢,就该给孩子机会。
阿娇无语凝噎,她总不能告诉父亲就在明年霍去病便会死去。
她只能仓皇地辞了父亲回宫来。
或许,她真的不该就为了还未发生的事便把路堵死了,这样行事怎么都称不上明智。
若是这世霍去病会平平安安地活到七老八十,那她岂不是害了元暶一辈子。
想到这,阿娇的心思活络起来了。
是啊,她怎么从前不想想与其阻止两个孩子的婚事,还不如想办法叫霍去病活下去。
就算没有元暶的事,霍去病能活下去对大汉也是影响深远。
她不想再听到刘彻那句“若是冠军侯在,何至于此”的叹息了,那实在叫她心碎。
但猛然的喜悦过后,怎么实现的现实难度就摆到了阿娇眼前。
命运就好像已经设定好了的洪流,它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些许外力根本无法改变它的轨迹。
她若是只让霍去病在明年一年待在长安城,也不保险。
就算躲过了明年,那后年呢?大后年呢?
霍去病只要活着,就没法不带兵打仗。
他天生就是为了闪耀战场而生的,叫他从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变成只知享受的纨绔子弟,不啻于叫他去死。
那会剥夺掉他活着的大半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