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鬟因把那琉璃盏里的橘子都倒在了赵六头脸身上,反惹得他大笑起来,云鬟见他竟惫懒到如此地步,不由也才笑了。
谁知赵六喜欢之时,便叫了声“阿鬟”,如此一声,便触动云鬟昔日心思,竟陡然色变。
赵黼最喜如此唤她,那些嘲弄的,要挟的,暧昧的,以及带着怒意的……种种场景,如飓风般瞬息过境,令她无法反应。
赵六见问,怔怔地看了云鬟一会儿,方道:“我叫什么了?”
云鬟只顾定睛瞪着他,眼底透出几分锋芒微露的敌意,却不回答。
赵六才笑道:“啊,我记起来了,我可是叫你阿鬟了?”
云鬟禁不得他如此称呼自己,心也随着一揪,便涩声喝道:“住口,不许这样叫。”心兀自狂跳不安,云鬟又问道:“你……你为何这样称呼我?”
赵六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因你父亲在的时候,我听他叫了几回,故而一时学会、顺了口罢了?”
云鬟皱眉道:“瞎说,我父亲从来只叫我鬟儿,从不曾似你这样唤我。”
赵六抬手抓了抓头,挑挑眉道:“是么?我可记不清了,那我又是怎么会这样叫你的……也许是我自个儿顺口?哈,阿鬟,阿鬟……听来好似也不错,以后六爷索性就这么叫你了可好?”他说着,竟又笑起来,满怀喜欢似的。
云鬟打量他神情,这少年竟是一派的自得其乐,并没什么异样,然听他口口声声又唤了两次,她的心底却仿佛又被连刺了两下,当即便喝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赵六不解:“怎么了?”
云鬟咬了咬唇:“总之,不许就是不许。”
赵六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总这样机灵古怪的,一个称呼罢了,难道也犯了你的忌讳不成?那六爷该怎么唤你?索性就像是你父亲一样,也叫你鬟儿?还是说,直接便叫你小丫头就行了?”
云鬟见他浑然不当回事儿,仍是谈笑无忌,且越说越是兴起,她心里虽烦乱,但起初那股刺痛之意却渐渐压了下去,便道:“好了,不要在此胡闹,六爷橘子也吃了,话也说完了,是不是也该走了?”
赵六道:“你好没道理,六爷好歹也跟你这庄上是常来常往的,可来过这许多次,你却一次也没留六爷吃饭不说,反每次见了六爷,都要催三催四地要撵,我倒是怎么不入你的眼了?”
云鬟转身走开,道:“多半是八字不合,六爷以后也只往那高看你的人那里去就是了。岂不是于我于你,两下都安。”
赵六便从榻上跳下地来,望她身边儿走了两步,道:“我听你的才见鬼呢,六爷乐意跟谁来往,还要先去算算八字儿不成?你越是不喜欢我来,我越是要来,六爷便不信这个邪。”
云鬟皱眉回头,赵六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由又哑然失笑,因道:“想来人都是爱犯贱的,我见过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喜欢六爷的,独你这小丫头对六爷不理不睬,但六爷偏不喜欢那些人,只觉着你这古怪的小丫头有趣,你瞧这是不是犯贱呢?”
云鬟本甚惊心不乐,可听他竟把话说得如此地步,虽是玩笑,但以他的性情身份来说,却也是极逾矩破格的了。
云鬟无奈,忽地想到,父亲已经回京,按照她的打算,只怕最迟年初,便要离开此处了,到时候天南海北,再不相见,谁又管他到底赵六赵黼,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云鬟想通此点,方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赵六笑出来,道:“呸!六爷说许多好话你不理睬,六爷一嘲自个儿你便言之有理了?你也觉着六爷是犯贱呢?好大胆子!”
云鬟淡淡道:“六爷自个儿都不忌惮说了,我又如何敢反驳呢,何况六爷所说,自然是圣旨一样极英明的,我一个小丫头子,又有什么见识,自然要附和六爷。”
赵六被她这几句话惹得又倒在榻上,随手抓起一个橘子,放在掌心里揉了两下儿,才道:“是是,你这样小,就如此牙尖嘴利很会拐着弯儿骂人,等长大了,岂不是要吓死人?”
两个人正斗嘴,忽然听外头露珠儿惊喜交加地叫嚷道:“姑娘,姑娘快出来!”
赵六忙坐起身:“你的丫头们真真儿没规矩,动辄大呼小叫,又是怎么了?”
云鬟已经走出门口,一抬头,却大吃一惊,却见露珠儿跟晓晴两个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个人走来,竟正是本来走了的林奶娘!
云鬟不敢置信,忙紧走几步,那边儿林奶娘把包袱等撇下,也急急地走了过来,竟二话不说,便把云鬟搂在怀中。
林嬷嬷已经颤声说道:“我走到半路,心里只牵挂着凤哥儿,竟是后悔的了不得……”说着,便哽咽泪落。
云鬟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林奶娘抱了会儿,才放开她,又望着她,含泪道:“打小儿我就看着你长大,一直到现在,哪里能舍得离了?我壮着胆子求了侯爷,幸而侯爷的心也跟我是一样的,也不放心我不再你身边儿,便特许了我回来。”
云鬟目瞪口呆,原本她打发林奶娘回府,只因为她不打算回京的,可这庄上,只林奶娘一个是侯府里的人,是以云鬟便想送她回去,也正因此,先前才不想林奶娘跟胡嬷嬷两个人对上,她不过是想给林奶娘留一条路罢了。
却万万想不到,奶娘竟又回来了,云鬟虽为她所说之情动容,然而想到以后……却竟要如何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