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又弹了弹他的剑,仿佛很满意地轻哼了一声——陆漾觉得自己幻听了——冷然发问:“他对你照料许多?”
“是。师侄大雨之夜误入某个山谷,撞到了一只凶兽,差点儿身死其中,便是那人救了我。”
“他为何救你?”
“呃……师侄不知。”
楚渊对他动不动就“不知”表示不愉,板着面孔继续问道:“那你为何雨夜乱闯?”
“……”陆漾支吾了一会儿,渐渐红了脸,用蚊子般的细声说,“为了证明……”
“为了证明?”
陆漾的脸更红了:“为了向师尊证明……”
他没说向云棠证明什么,可楚渊像是明白了,忽然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陆漾!”
在军营里混久了,陆漾反射性地回了一声:“到!”
“尔言非虚?”
“弟子万不敢欺瞒师门,如有虚假,弟子甘承天劫之苦!”
“那你已知错否?”
“师侄知错。日后必当严守本心,恪守正途,绝不与匪人làn_jiāo。”
“嗯,你要我恕罪。”
“是。万望师叔——”
“好说。”楚渊一口截断他的话,踏前一步,右手按于剑柄之上,喝道,“接某一剑,某今日便恕你的罪!”
什——么?
陆漾看着身上剑气迸发的楚渊,心尖抖了一抖,茫然不知所措。下一息,他睁大眼睛,居然下意识就低低喝道:“剑来!”
直到他手里握上了应声飞来的逝水长剑,他才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而自己做了什么。
执剑相抗!
为什么选择了应对?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推辞掉的么?!
陆漾极想立刻扔掉逝水剑,然后假装惊慌失措地哀求师叔饶命,可是——他松不开手。
对面楚渊的战意正节节攀高,锋锐到足以撕裂苍穹的剑气更是锁定了他的全身要穴。陆漾咬着牙支起身子,把逝水剑打横举到了自己胸前,又是绝望、又是兴奋地抹去了剑鞘。
苍碧色的逝水剑身简陋而古朴,颤动于空中之时,发出的声音带有晦涩的喑哑,恍如蒙着时光的灰尘。
陆漾却忽有感触。掌中长剑嘶哑而倔强地持续发出啸鸣音,某种炽热的期待通过剑身传递到他的指尖,继而一点一点地,滚烫了他的整个心脏。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陆漾默默地伸手拂过剑脊。那种舔噬灵魂的热度从心房流转至全身,沸腾过血液之后,便在每一根骨头上炸起了火花。火焰刺痛了他的神经,烧红了他的眼眸,点燃了他慌乱外表下的骄傲与肆然,“你不甘于平凡沉寂,难道老子就甘于?”
陆老魔很擅长忍耐。他能忍一切人所不能忍之事,却唯独忍不了当战不战,临阵逃脱。
在与天下为敌的五千年里,他学会了享受战斗,并且养成了一个坏毛病。
他从不逃避战斗。
纵然形势对他恶劣万分,他也不会想着要避敌锋芒,改日再战;哪怕头上有天劫,背后有暗箭,他也能大笑一声,迎战八方来敌。
凝了道心后他有恃无恐,没凝道心前他依旧有恃无恐——反正老子死不了,有底气冲上去不要命地打!
他这种对战斗的狂热也算兵变之夜的后遗症。那夜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躲在一边瑟瑟发抖,选择了悄悄咽下屈辱和痛苦,而这些选择无疑让他更加痛彻心扉。
往后,他就再也没做出过这种选择。即使这些选择是明智的、安全的,他也不屑一顾。
可是前些时候他背叛了自己的准则:他没和贪狼打。
那当然也是因为他顾虑陆家的安危。为了陆家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改变自己的处世之道,陆漾向来甘之若饴。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忍下这口气!
贪狼手里有老子想救的几千人,你楚二手里有什么?
有锋锐难当的长剑吗?
只有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