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三年十一月十三,洛阳。
贾三从昏迷之中醒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脸,一张狂放之中带着几分英俊,却又因为醉醺醺的模样而无法讨人喜欢的脸。
贾三与这张脸的主人共事了将近半年,自从司空孤入江宁以来,正是这个名为任侠锋的男子接手了贾三之前的一些工作。杀人,从来都是贾三最喜欢的工作。看着尸块飞溅到半空中,这种病态的美,贾三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欢。
但任侠锋却很讨厌做这些事,不知为何,这个明明亲手杀了自己亦师亦父之人全家的恶人,却有一些江湖正道人士都不曾拥有的,对于杀戮的畏惧。
“你醒了?”
任侠锋总是醉醺醺的,即便在救出贾三之后,即便在洛阳局势不安,司空孤正与神门开战的时候,任侠锋也不愿抛弃手中那个酒葫芦。如今蹲在床前,看着因为琵琶骨被穿,不得不趴在屋中的贾三时,他手中也依然提着这个酒葫芦。
“你是来,救我的?”
苟全性命的贾三面对这个救命恩人,却也不敢妄自下论断。果不其然,任侠锋摇了摇头道:
“我是来杀你的。”
贾三没有丝毫意外,任侠锋也没有丝毫迟疑,在看清楚贾三的表情后,任侠锋摇了摇脑袋,苦笑道:“还以为你会吃惊。”
“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背上的疼痛,四肢的疼痛,随着意识恢复,这些疼痛便不断地从身体各处直冲贾三脑门,但贾三却并不会因为这些疼痛便觉得生不如死,也并不会因为这些疼痛而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的确,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正如任侠锋所言,如果说周五只是内伤,只是丹田受损,元亨功之中“元亨守贞”一式可以修复其经脉,为其接续性命。那么贾三如今受的伤,却不是什么高深内功就能解救的了。谷正气根本没有想过要让贾三活命,之所以留下贾三一条性命,也不过是为了从贾三口中套出更多与司空孤有关的东西而已。
琵琶骨被刺穿,四肢被打断,贾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地方,大约也就只有他那根舌头和右手五根手指了。这样的废人,即便是从古至今所有名医汇聚在一起,大约也只能说一声回天乏术。
“那么……准备怎么利用我?”
贾三此话说得平平淡淡,仿佛要利用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这半死不活的身子。
“你倒是聪明。”
任侠锋对于贾三的坦然没有任何惊讶,事实上,即便今天趴在他面前的不是贾三,而是郭四或周五,任侠锋也不会有任何讶异。司空孤手底下的人,都是这样,对于这一点,任侠锋早已知道了。
“家主的意思是,你死在洛阳,这样家主就有入洛阳城的理由,也有不得不出手杀人的理由了。”
“为了……名正言顺?”
“三哥你也知道,‘名分’这两个字,究竟有多么值钱。”
任侠锋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如同往常一样,醉醺醺的,让人瞧见了总归质疑这个人是不是一个醉鬼,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醉鬼。
但从任侠锋口中说出的话并不是什么醉话,他的模样是有些癫狂,但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普通的醉鬼,更不讨人喜欢。如果说一个醉鬼听得懂人话,能够办人事,还偏偏能够做事做得比常人要好,那么没有人会认为他是醉的。
贾三自然也不会,他虽然浑身疼痛,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但舌头却是好的,耳朵虽然表面淌着血,但却并没有聋,只是眼睛里的世界有些朦胧,但任侠锋离他这么近,他终归是能瞧得清楚的。
“的确,那任兄弟为何还不动手?”
“我有些疑惑,不能去问家主,所幸家主只让我办这一件事,也没说时限,所以我想将一些事问的更清楚些。”任侠锋笑了笑,像一个孩子一样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腼腆,“这些问题,希望三哥能够好好为我解答。”
“你若想问,我也拦不住你……那便问吧,问完之后给个痛快便是。”贾三不知道任侠锋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同意了任侠锋这个请求。
“三哥不怕死么?”若是别人问出这个问题,被问的人大多会将提问者是为挑衅,但此刻无论是大大方方问出这个问题的任侠锋,还是面无表情的贾三,都只将这个问题看成了朋友间聊天一般简单。
“怕,谁不怕死?只不过怕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却又感觉不怕了。只不过现在你在我面前说要送我上路,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怕的。”
“三哥好胆色,倘若是我,知道自己下一刻将死,大约会吓得漏出尿来吧。”言罢,任侠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贾三将任侠锋这一扭捏作态瞧在眼里,心中却泛起一阵不快,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告诉任侠锋一些答案了。
有什么问题会让任侠锋可以藏起来,难以启齿呢?
眼见贾三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任侠锋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他笑了笑,又道:“三哥慧眼如炬,实不相瞒,只有一个问题是我想了大半年也没有想到答案的……而这个问题也只能由三哥为我解答。”
贾三却沉默了,他忽然有些害怕,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任侠锋这一请求,莫非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任侠锋却也没有让贾三重新作出选择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