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亮在心神恍恍惚惚之际,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宛如一场刺激而又惨败的梦慢慢铺卷开来。
钟清池被刺杀身亡隔日,程和亮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家门,按照钟清池生前对他的嘱咐,提前来到云来酒馆收帐对帐,可未想当他刚踏进酒馆与方掌柜说不到两句话时,身后一束灼热的视线直要将他烧出几个窟窿来。
多年的谨慎小心,已形成了程和亮稳打稳抓的保守行事,感到不妙的他即刻不与方掌柜多言,转身便出了云来酒馆,几乎是慌不择路,逃得迅速。
所幸钟清池早交待过程和亮,倘若钟清池死于非命,那么他在钟清池死后到云来酒馆难免会被人盯上,让他务必要小心,必定要先做好准备再进酒馆。
程和亮长到壮年,除了算得一手好算盘外,为人还十分忠心、谨慎、谦卑,于是钟清池对他的忠告,他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并执行到底。
当玉拾那会追出云来酒馆,并站在大门左右张望的时候,其实程和亮并没有跑远,他不过是出了酒馆大门后,立刻便跑进了斜对门的一品居里去。
一品居是一家可以让寒门才子寄卖字画的店,也是唯一的一家,除此还专卖一些当代名家画作,也偶有一两幅绝世名画。
绕是如此,在万紫千红的楚京里,一品居算不得什么大营生。
但在经营字画的行业里,却是小有名气,这名气还得归功于一品居东家的慧眼如炬。
一品居是品涞街上,无疑是一家正宗的百年老店。
几代人经营下来,除了积聚起一群固定的老顾客,并客拉客的新顾客群之外,其间还出过几个曾在一品居寄卖过墨宝的三甲之才,其中或状元,或榜眼,或探花。
程和亮颇有才气,可惜毫无背景,于是在人财与权势济济的楚京里,有才气,却无权无势无人,注定了他在每季闱试中毫无胜算,一败涂地。
在这一点上,倒是与方掌柜的糟遇有几分相似,皆是权势害人。
同病相怜的两人,不出意外地在钟清池的牵线下成了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所以当时方掌柜对玉拾所说的话其实隐瞒了一点事情,就像与钟小李隐瞒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相同,方掌柜也将程和亮这一条深藏于溪底的小肥鱼给瞒了下来。
无论是钟小李,还是方掌柜,他们都有自已的顾虑或自已想要保护的人。
钟小李是顾忌到家人,方掌柜则是以已身处境的危险出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程和亮这位宁断头也不折腰的挚交。
程和亮听了钟清池的忠告,在决定前往云来酒馆与方掌柜一会,并探些情况后完成钟清池的交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一品居。
一品居东家赏识程和亮的才气,程和亮的所有字画也俱都放在一品居寄卖,得以些许银两好过小日子,可以说是相当的熟稔。
所以当程和亮一头扎入一品居的时候,一品居东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以为程和亮又来找他谈笑风生了,后见程和亮面色有异,匆匆间像是被人追赶似的,他便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程和亮解释说在街上遇到一只恶狗,躲避不及,方借了一品居宝地避避。
一品居东家深知程和亮脾性,想着以程和亮那耿直不屈的脾气,定然又是与人争论,对方说不过程和亮了得的辨解,便仗着拳头硬动起手来,程和亮文文弱弱书生一个,自然只有逃与避一途。
想罢,一品居东家也不再多问,只带着程和亮到了一品居铺面后的居家小院去,两人开始品品香茗说说字画的风雅之事。
而后追出来的玉拾与连城两人,谁也没想到程和亮会是这般有备而来,动作也敏捷迅速,转眼便扎进一品居,连个鬼影也没给两人留。
至于品涞街上的人来人往,更是无人注意这一小小的插曲。
便是任玉拾与连城再相问,路人也是一片茫然,皆摇头说未曾见到。
后来程和亮小心翼翼自一品居后门出去,暗自打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方真真正正吁了一口气,心道那直盯着他后背瞧的那双眼真真是吓死人了。
不料在当日,大规模搜捕他的行动便犹如一张天网撒下,执行的还是人人畏惧的锦衣卫,程和亮不得不做出立刻出楚京避避的决定。
然小鱼郑何况在一些人的眼中,程和亮算得上一条大鱼,虽不肥,却足够暖下胃,自然是最大的洞都容不得他钻出网外,更别说是锦衣卫鼎鼎大名的玉面千户下令,百户连城亲自带人行动,足见结果那都没给他留!
连城找到程和亮的时候,他正背着小包袱刚踏出家门准备跑路,抄之下,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凶势极猛地向他包围过来,他一时慌不择路,几经左转右拐,一个晕头便直接撞到连城的怀里。
程和亮虽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临了还是禁不住暗抹一把辛酸泪,特别是在钟清池被刺杀之后,他便一直惶惶不得终日,直到被连城抓到,心中惶恐更是到达一个极端顶点。
于是当程和亮抬起眼见到连城状似十分友好的微笑之际,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眼前更是开始天旋地转——晕了。
这一晕,直接让程和亮原本在避过风头后,再到酒馆完成钟清池所交代事情的打算,以无边无际的黑暗告终。
时间已然过去一刻钟,程和亮恍惚的心神在飘到自已一头栽到连城怀里昏死过去的时候,一个激灵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