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十年前的事,冲虚道人勉强算是见证者之一。
秋季每日黄昏,他往往会背着一竹筐,行走在前人劈刻的山道上。奇峰峥嵘,万里层云阔,他鹤发白须自晚霞中信步蹁跹,真真一个避世仙人。
秋色好,五谷丰登,万仙山半山腰的野橘子也不例外,个个熟透了,远看像坠了一树灯笼。
三日前,也是相仿的天色,他那日摘了满满一竹筐,刚回到观里,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冲虚老头!”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说不出的快活意味。
“叶小浪!”他责备道,“你还晓得回来!”虽然是责备,他可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鬼面公子,或者说是叶小浪,单脚站在元洞天鼎一侧,掂着手中包裹,痞痞一笑。
冲虚道人放下竹筐,忧虑道:“不是贫道多嘴,二十加冠了,你也该像旁人一样买个庄子收地租,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别整天偷鸡摸狗的,不是长久的营生。”
叶小浪道:“行行行,等我了结那件事,马上就成家。”
冲虚道人知道他在意的是那件事,可都十年了,物是人非,他还能查到什么?
思及此处,他脸色缓和了些,道:“又偷了哪家的宝贝,过来跟贫道炫耀?”
叶小浪跳下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冲虚道人解了斗笠,道:“总不会是皇宫大内。”
叶小浪笑笑:“差不了很多,这是正阳教镇教之宝,河图洛书!”
冲虚道人手上动作一滞,惊怒道:“你没事偷正阳教的物事干嘛?”
叶小浪凑上前去捻他胡子:“怎么都把你吓到吹胡子瞪眼了?”
冲虚道人打开他的手,他又说:“告诉你吧,葛太清已经不是正阳教的人,他真人宝座坐得好好的,非要叛教!不然我怎么有机会偷呢?”
冲虚道人略微一喜,背着手开始转圈:“姓葛的先跑了?有趣,真是有趣……”可他很快又恢复方才神色:“可只要那四个人有一个还活着,你就不应该惹这种麻烦!”
叶小浪往回缩了缩身体,揶揄道:“好歹你也是个道士,难道不想知道这河图洛书有什么秘密?”
冲虚道人绕到他背后:“贫道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叶小浪回头甩给他一张臭脸:“哼,这回我遇到一个密探,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居然连个表扬都没有。”
冲虚道人问:“哪个密探?”
叶小浪哈哈笑了两声,搓着鼻子,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燕红衣。”
冲虚道人先一怔,摆摆手道:“天下姓燕的人何其多。你小子惹了朝廷走狗,可跟贫道没有关系。”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叶小浪长叹口气,“你废话这么多,我还不如把东西让给她更舒心。”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以极慢的速度从包裹里抽出河图。
冲虚道人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手。
抽到半途,叶小浪忽然一个坏笑,“噌”地将河图杵到冲虚道人眼前。
冲虚险些吓一趔趄,瞪了那个臭小子一眼,绷着脸接过河图,凑在眼下仔细审视。
叶小浪的眼里冒出几缕难以捉摸的黯然神色,默默走进观里,掌了一盏油灯。
一个姓燕的女人,仿佛又引出了他即将忘却的一些往事。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在叶小浪的肚皮开始哀嚎之时,冲虚抬起头,以一种古怪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河图,是假的!”
“你说什么呐?”叶小浪又在包裹里摸了把,“那这幅洛书呢?”
“这也是假的!”
冲虚道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小浪。
叶小浪道:“不可能啊,老头儿,这竹子干巴巴的,线也快断了,一看就很古老啊。天色不好,你眼睛也发花了吧。”他说着就要上前掰冲虚的眼皮。
冲虚道人把河图洛书抛到他怀里:“我没说它看起来不古老,可它绝不可能是周朝的宝物。”
叶小浪一手接一个,问:“为什么?”
冲虚道:“你凑近闻闻,这上面过漆的是乌桕树蜡。先秦时做竹简用的都是桐油,直到两汉才有人看上乌桕树的功用。这竹子顶多是三国的东西。”
叶小浪使劲闻了闻,道:“我怎么闻不出来?”
冲虚不容置疑道:“你也做了多年飞贼,怎么连狗鼻子都没练出来?这三国古董和先秦古董的差距,不亚于贫道和太上老君之间的差距。”
“那确实是天堑一般的差距啊。”叶小浪泄了气,“那我现在怎么办?”
冲虚从筐里拿了个橘子,剥开:“你平时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叶小浪把两捆竹简往包裹里塞:“我平时都是小件换钱,大件玩腻了送回去。可这既然是个赝品,我送回去,他们不就怀疑是我掉包了吗?”
冲虚夹了一瓣橘子:“除非你能证明它一开始就是假的,否则,这个锅你背定了。”
叶小浪哭丧着脸:“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冲虚一边吃橘子一边说:“你也有个机会。朝廷的爪牙分不出河图洛书真假,只有等乌游他们拿到手才分得出,到时候你早就跑远了。”
叶小浪道:“就是逃咯?”
“应当是一边逃,一边想办法找出真的河图洛书……”冲虚道人咽下一口橘子,“不过,你也可以碰碰运气。”
叶小浪问:“碰运气?”
冲虚答:“或许乌游手里的本就是两个赝品呢?”
叶小浪神情怪异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