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林泉。关千剑想不到这个患难兄弟对自己如此不留情面,竟至于趁夜刺杀。
“许久不见,林兄的武功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喜可贺!”关千剑一边说话,一边暗暗戒备,同时感到万分为难:难道真的可以与他生死相搏吗?
林泉却显得分外轻松自在,微微一笑,还剑入鞘,跳下稻草垛,和他站在一起。
“对不住,你夸我我可不能夸你,因为我怕你骄傲。”林泉说完,望着关千剑莞尔一笑,一扫白天的阴霾。
“有林兄这样的大哥在,我怎么敢妄自尊大?”关千剑报以同样的微笑。
林泉头一转,避开他的目光,脸色重新变得严肃。
“如果你真这么看得起我,就把我当作对手,而不是大哥。因为我们的兄弟之情就到今天为止。”
关千剑听他老调重谈,心中隐有火气,平平淡淡道:“那么林兄此来,定是奉着尊师的命令,来试探于我了?是不是四周的黑暗中,早已遍伏贵派的长老高手?”
林泉神色不变,缓缓摇头道:“难说,难说。”
“什么难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你所言,黑暗中会伏满蔽派的高手,甚或家师亲临……”
关千剑鼻中出气道:“既然是这样,刚才我已出招,你们想证明的都已证明,为什么还不动手拿我?”
林泉道:“也许我武功尚浅,一招之间不足以让你暴露家底。”
关千剑步步进逼:“一招不够可以多用几招嘛。”
林泉背转身道:“不了,本门中高手如云,既然我力有未逮,不如藏拙,把效命的机会让给各位师兄。”说完举步,便要就此告辞。
关千剑看他言行矛盾,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于谈到不上不下的时候,就要打道回府,真是不知所谓。
他一时想,看他并不是真的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喝醉酒了,想来为白天的事跟我道歉,又开不了口?
一时想,可是他身上没有酒味,会不会是练功练叉了气……但他脸色正常,出手功力醇厚,没有问题呀!
等他抬头时,林泉大袖飘飘,毅然决然地走远了。他正想开口呼叫,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心中忽然一动,有所领悟——
啊,我明白了!
他说不知黑暗中是否有高手潜伏,甚至是否庄梦蝶亲临,正是以隐晦的方式告诉我,有这种可能,需要小心在意;他又说师门中高手众多,要把效命的机会让给师兄,这分明是提醒我来人武功必会强过于他;而他一来从背后刺我一剑,却是给我提了一个大大的醒,教我即使面对偷袭也不可妄动……
那么他说我们的兄弟之情到此为止呢?
想到这里,关千剑不胜怅惘。他记着林泉的话,索性把佩剑远远扔在一边,这才躺下来装睡。
他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时刻保持警觉,数丈方圆内,细小爬虫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直到中夜,并无什么异动。
看看月亮西沉,恐怕再过一个更次,天就将放亮。
他躺得久了,眼皮渐渐沉重,颇想尝尝许久不曾享受的睡眠滋味。
转念又想,既然他们今天不会来试我,大好时光拿来睡觉可惜了,不如起来练功!
正要翻身起来,一睁眼却见地上放着一双脚!
他这一吓不轻:连虫蚁的动静都不能逃过我的耳朵,怎么这人到我三步之内,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不是活人?
他身体一缩,几乎就要跳起来远远逃开。总算他脑子转得够快,想到:“这人武功高绝,要取我性命随时都可以下手,逃也没用!但不知他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站在我面前,却又迟迟不下手,肯定无疑是来试探我了。”
想通这一节,他仍旧安安稳稳躺着,只稍稍转头向上,欲看看来人的庐山真面目。
当他目光经由那人胸前,接着上移,触及领口,快到下巴时,已知来者年龄当在六十上下,因为他的皮肤既皱且十分干枯。
难道是庄梦蝶本人?除了他,六如门中还有谁,有这样如鬼似魅的身法?
如果是六如门中任何人出手试探,他都敢保证绝不露出任何破绽,唯有庄梦蝶例外!他实在不知道庄梦蝶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手段,就如白天以声音逼得他心神不属,几乎就要吐露心中的真实想法。
他究竟还有多少神秘招式?有谁知道!
因而关千剑感到极大的压力,几乎不敢把目光再往上移,——只要看清这人的下巴,就足以证明心中的疑问,因为他所见过的老者中,只有庄梦蝶下巴干干净净,没有胡须。
虽然承受能力濒临极限,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继续上移,朝来人下巴看去。
但觉这方寸之距,有千里之遥,凶险万端。
就在眼睛将要定在目标地点,进行辨认时,他的思绪再度散乱,好像蓦然间陷入了极端困倦,也陷入极端恐惧,只想拼命挣扎,大声呼救,可是手脚就像被石化,喉咙像被堵死,不能稍动,不能发一声。
正如一场噩梦。
关千剑能很真切地看见自己躺在草垛上,月亮挂在天幕,旁边没有云彩,风在吹着,身边立着一个黑影,是人,又不是人……
因为从他身上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关千剑又看见自己终于拖着千钧之躯,挣扎着站起身,拔剑在手,劈向黑影!
——不对!我不能拔剑!拔剑就一切都完了。万万不能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