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看戏,哪有师父不捧场的道理,新音社的众人约着连看了两个晚上,倒是演戏的头一次这么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儿的看戏。站了一个多时辰,看着孩子们像模像样的敲着锣,拿着铜盆儿收赏钱,大家伙儿都笑的前仰后合。
他们难得师徒同乐,看的高兴,可有人却郁闷之极。
邬奇弦就站在这露天戏台的不远处,他站了两个晚上,是因为听说新音社在这里演戏,结果……结果这都是些什么啊?
他是很同意这些孩子们功底不错,演起来中规中矩,其中有几个还相当的有天赋。
可他不想看这些啊!
商雪袖在西山城的时候,他其实就在西都里。邬奇弦并没有自己挑班,从他声名鹊起,到现在和余梦余可以并称,从世人口中说“北余南邬”,慢慢的变成“南邬北余”,中间转了足有七八回班子。
并不是他养不起一个戏班,而是他本性不爱拘束,想到要养一班人,整天与俗务、银钱打交道,他便头疼的不得了。相比之下,还不如挂一个班子,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所以他和人家签的契,连活契都算不上,因为最后一条总要写着“随时可以离班”。
要是一般的老生,这一条无论如何也是异想天开,但他是邬奇弦。能请到这尊菩萨在班里,哪怕不唱戏就供着,座儿都要卖的更好些!所以只要邬奇弦开口,没有哪个戏班子不会张开双手欢迎的。
商雪袖在上京大火的时候,邬奇弦在西郡打转转,人家是乐不思蜀,他是乐在蜀中。着实闲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看着手头的钱有些吃紧,便寻了一家戏班,挂牌唱戏,这才知道,好些个戏班改弦更张的改唱明剧了,也知道出了个新音社,新音社里又以商雪袖最为出名。
他挂着的这家戏班子也偷学了几出,虽然唱的一般,但场次、动作安排什么的学的倒是中规中矩,这便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明剧第一人”?商雪袖?到底是什么人物?
听这家戏班子说,新音社走西边的陆路南下,他就估摸着新音社应该能进西都演一场,便在西都里等着。没想到新音社压根儿没进西都,好奇之心一起,就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也演不下戏了,也不再流连西郡风光,胡乱和戏班子交代了一声就只身南下。虽然他一个人走的快,可是也足足赶了许多天、沿路打听,才到了朱镇。
还真被他遇到了,一进了镇口,就听有人敲锣打鼓的说今晚上新音社唱戏,结果看了两个晚上,就是这样的比草台班子强不了多少的戏——在他眼里,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再看看这镇中央的戏台子,呸了自己几声,就算是他邬奇弦,也不会在露天的这样的戏台子上唱戏——不是说瞧不起人,而是这样的场合不能用来欣赏他演的戏。
夜已深了,看客散去,那边儿演出的小孩子们正在收摊儿,商雪袖一个晚上都在笑,青环站在她身边,道:“姑娘你可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商雪袖的双眼在夜空中亮极了,充满了自豪和骄傲:“当然了,他们是新音社的第一批弟子啊!比我想象的可好太多了!”
青环小心的扶着她,一边儿给商雪袖系上薄绸斗篷,一边儿四下里张望,突然“呀”了一声。
商雪袖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青环摇摇头道:“没什么,姑娘,那边树下站了个人,眼睛贼亮贼亮的,别是个贼吧?”
“这叫什么话。”商雪袖不觉莞尔,转头向树下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树下那人便亮着一双眼睛直直的向商雪袖走了过来。
青环吓了一跳,急忙跳到商雪袖前面,长开了双臂。
那人走到了商雪袖面前,眼睛愈发的明亮,道:“商班主?在下邬奇弦。”
商雪袖听到了身后面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她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的身量以伶人的眼光来看,真的是太好了,怎么说呢,感觉就是特别合适扮老生的身材。若是寻常人,自然是身材高挑、玉树临风最为合适,但老生太瘦太高,那么在台上就如同竹杆儿,极其难看。他的双眸——就是最开始吸引了青环的那一双眸子,极亮极亮,如同夜空中的闪烁星星一般,一对剑眉高高扬起,衬着眼睛,仿佛衬出这人十二分的傲气和不羁,薄薄的嘴唇微笑着,人中的长度也恰恰那么合适——否则挂起髯口来就不好看!
商雪袖微微的对他笑着,施了一礼道:“我就是商雪袖。”
后面早已议论纷纷,要知道,在没有明剧的三年前,邬奇弦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平视的人物,哪怕在明剧盛名已起、他们也能自称一声元老的今天,看着邬奇弦的众人的目光,也是带着仰视和崇拜的!
商雪袖道:“邬先生是哪日到朱镇的?”
邬奇弦笑道:“正是昨日到的,也是赶巧,看了贵班两天的戏。”
“只是给学徒们练练手,倒叫邬先生看了笑话了。”
“哪里哪里,演的中规中矩,功夫也扎实,可见新音社的师父们下了心血。”
商雪袖看着邬奇弦道:“我们是比邬先生早一天到朱镇的,都是路上旅人,既然我们早到,权让我做个东道,请邬先生喝杯茶如何?”
这种小地方,都这么晚了,哪里有什么喝茶的地方还开着?不过也就是请到客栈小小招待一下。
邬奇弦不是扭捏之人,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道:“秉烛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