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忽然的放弃了全身紧绷的那种抵抗,安心的依偎于由这件大氅围起来的黑暗。
那声音她应该是陌生的,可却又那么熟悉。
他说:“不要怕。”
太子那么高,步伐一定是有力的、大步的。可他却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的臂膀环抱着她,生怕走快了会丢失保护在怀中的珍宝一般。
商雪袖在斗篷中低着头,眼中的眼泪先是一滴滴的落下来,然后就是一串串,怎样都无法抑制。
连泽虞的嘴紧紧的抿着,神情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冷漠,只是眼神不再冷冽如冰,反而露出了难得的温柔。
这一路沉默,无论是连泽虞带的十几个护卫,还是被释放出来的一群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一直到了柳府门口,连泽虞才停了下来,正要拉开斗篷,却见商雪袖紧紧的把斗篷裹在了头上,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声音颤抖却强做镇定的道:“殿下,小伶此刻容貌不雅,不便见驾……”
连泽虞不禁心痛起来。
商雪袖是叫人从戏台上带走的,方才他在地牢里,看到的就是还未卸妆的她,一双原本极富神采的大眼睛,正直呆呆的充满惊恐的看着来人——她给他的感觉,是在台上的风光无两、光华四射的名伶商雪袖,是台下清水芙蓉、稳重自持、颇有风范的商班主,又何曾看过这样的她?
连泽虞身上散发出阵阵的寒意,整个人如同一把散发着杀意的长剑一般。
旁边的护卫已经习以为常,只互相看了一眼,可刚被他们放出来的新音社一行人却觉得气氛骇然,就连邬奇弦都往后退了一步。
商雪袖感觉到四周的冷意和静默,这才将脸露了出来。
连泽虞看她因为哭过,双眼已经成了两个又大又黑的圈儿,还有两道黑乎乎的水痕沿着大概只有他巴掌大的脸上划过,脸上便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将大氅解了下来,又将商雪袖包了一圈儿,躬身凑在商雪袖耳边道:“现在你最狼狈的模样我也看过了。”
商雪袖本想将头脸再盖住,她现在一定是和小玉桃差不多模样了,可想到心心念念想瞧一眼的殿下就在眼前,她又有些舍不得。
连泽虞看到她糊成一团的妆容上,一堆黑白分明如同水洗过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那带着依赖和爱慕的目光甚至是有些贪婪的,不禁心中微酸,不知怎地就将语气放的极轻柔和软,那揽在商雪袖身上的手臂轻轻的往自己这处带了带,轻声道:“你若仍是害怕,就跟着我一起吧。”
商雪袖有些慌了起来,略向后挣了挣,却离不开连泽虞的环抱,便十分窘然的低头道:“不了。谢……谢谢殿下搭救。我带新音社回住处就好。”她有些忙乱的向左右看着,眼神不敢再看着连泽虞,道:“不然我师父会担心。”
连泽虞微笑着放开了手臂,直了身子道:“既然如此,孤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早有兵士过来待命,那两个之前护着商雪袖的守卫也在其中,连泽虞便吩咐道:“你们听商班主的话行事,不可怠慢。”又向商雪袖等人道:“西都破城,新音社有大功劳,抓你们下狱的守将已经被斩首,稍后孤还有赏赐。”
说罢连泽虞上了马,调转了马头,带人疾驰而去。
商雪袖呆呆的看着并没有多余的话说干净利落离去的太子,她强自按下心中翻涌的莫名情绪,才回头,才发现新音社的人已经跪了一地,她的心就有些空了起来。
是呀,她应该和他们一起跪地谢恩的。
她又突然想起另一间牢房里每晚都来看戏的荀老先生,急忙道:“牢房里的其他房间还有人……”
一个护卫道:“荀老先生已经放出来了,他的随从本来就守在柳府门口,已经接了老先生走了。”
那两个守卫重新一左一右的护着商雪袖,他们又不是真的龙套,一旦身份摆在明面儿上,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威严来。
新音社的伶人们看着商雪袖,大多都是惊疑不定,意味深长。
可商雪袖如此疲累,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伶,之前种种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可真的面临生死险境,也和旁人一样,当真受了一回不小的惊吓搓磨。
旁人不敢问,她也不愿意多说一句来解释或说明什么,只垂了眼睛道:“大伙儿受累了,也受苦了,不知道其他人在外面该如何担惊受怕呢,我们先回去再作打算。”
柳传谋的老底都被端了,寒冬天气里站在都护府院子里的官员,没有不长脑子的。天上下了雪,好多人冻的缩脖端肩,脚也冷得很,又不敢跺脚,倒有不少人左脚碰碰右脚,右脚碰碰左脚,仿佛这样能略暖和些。
没一个人敢走。
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在这儿候着!
这些官员此刻都明白进了西都的太子殿下就会是未来的皇上,而从太子敢亲自领兵深入西郡腹地来看,不是简简单单“胆大心细”四个字能形容的。
此时最安全的讨好办法就是全力配合太子殿下的各种政令!
幸好他们等了一个时辰不到,太子等人就又如同旋风般的卷了回来,进了大堂之后,就是各种宣调、各种询问、各种安排。
西都上下众官员都前所未有的无比勤勉起来,希望能在未来皇帝心中博取一个“能臣”的好印象。
从头天夜里开了城门,忙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的初更时分,连泽虞脸上终于露出了宽松的神色,得以在他身旁近身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