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儿终于见到了萧六爷在外宅中聘请的那一大批人,各个行当搭配齐全的男女伶人们就有二十余个,五盏灯都在里面,商秀儿平日经常在梁师父那里见到他,虽然觉得让这样高超的武生角儿为她配戏有些忐忑,但总算有个熟人。
还有乐队的师傅们,商秀儿也是见过一面的,就是在观音台试戏的时候的那些人,总领乐队班子的是那个曾提点过她的中年鼓师顾菊生,还承担着明剧里制曲的任务。
一位老师傅带着两个学徒负责行头、衣饰和道具,商秀儿只知道大家异常恭敬的唤他“程师”,据说是家传的手艺,虽然年纪大了,但心眼儿却很灵活,做出来的东西又漂亮精致又结实,就连萧六爷对他也是极为客气的。
整个班子管事儿的恰巧也姓管,人称“管头儿”的,跟过很多戏班子,处理俗务和待人接物极为老道,商秀儿也见了礼。
最让商秀儿高兴的是,谷师父和梁师父也都在,最让她吃惊的是,两位岳师父竟然也在!
待等萧六爷一一为商秀儿引见完毕,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这竟是一套完整、细致无比的戏班班底!
商秀儿在牡丹社呆过,与萧六爷准备的这阵容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萧六爷倒是颇为自傲,看着商秀儿那瞠目结舌的样子,道:“这样的班底,全天下也只有我才组得。”
是啊,又有谁会有这样的魄力,请两位书画大家坐镇一个戏班子?
商秀儿是真心为萧六爷高兴的。
这一套班底,并不是临时凑起来,有的是一直跟着萧六爷的,有的是商秀儿进入萧园后不久便被他收入囊中,他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是多么幸运啊!
商秀儿想,拥有这样一套完全为了推行明剧而专门组成的班底,她也是幸运的。
然而光有幸运是不够的。
商秀儿能敏锐的感觉到,在萧六爷将她作为一班之主引见给他们的时候,大多数的人,不过面容平静的点点头而已,他们的眼中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甚至在看着萧六爷的时候,都有着疑惑。
仿佛在问:“她是谁?她行么?”
商秀儿完全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毕竟她原本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女伶,更何况这两年居于萧园深居简出,早已不再演戏,更加没有什么名头了。
但或许是因为萧六爷自始自终的坚持,和他在众人低声议论中悠然自得的态度,商秀儿一点儿也不担心,若是萧六爷认为她可以,那么她就一定可以!
在那一次引见之后,商秀儿终于从萧六爷那里拿到了新的本子,那么厚的一本,也终于可以开嗓练唱。
她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那份重量,突然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商秀儿抬眼看向萧六爷,他靠在平日坐的椅子上,旁边放了红铜的炭盆,围着暖衾,神情略微有些憔悴。
她扫过桌上还未及更换的灯盏,早已看不见蜡烛,只有一堆摊在灯盘上的蜡烛泪,架在笔架上的毛笔已经枯干。
她忍不住翻开了手中的戏本子,每页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墨迹,新旧不一,最后几页还略微有些潮意。
显见就是在今晨将这本子交到她手上之前,萧六爷还在修改着。
商秀儿上前了一步,将熏炉旁煨着的牛乳端到桌上,又填了炭,道:“六爷,我会做好的。您……您不必太过操劳。”
萧六爷笑了一下,用手揉捏着眉心,道:“第一出戏总是要慎重些。回去好好准备。”
商秀儿听他说话声已经带了鼻音,心里也是希望他爱惜身体,过会儿应该补一下眠,但却还是多问了一句道:“六爷,您还有什么教我?”
萧六爷合了双目,道:“没有什么教你的,你只要记住,你是班主。”
商秀儿郑重的点了点头,轻轻退了出去。
门外笙儿正在那候着,看见商秀儿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商秀儿回头看了看屋里,轻声道:“东西不急收拾,牛乳助眠,伺候六爷喝了躺会子,交代下面做点养精神又好充饥的东西,热热的等着六爷醒了吃。”
笙儿进了屋,看见萧迁瘫在椅子上,牛乳也不曾喝,打瞌睡打的脖子歪成一个诡异的样子,好像要睡死过去似的,也顾不得让他喝东西了,扶着上了床,又脱了靴子,盖上棉被,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道:“我们这位养尊处优的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累啊?”
商秀儿回到莺园,手里还捧宝贝似的捧着戏本子,一进了屋,连外套都顾不得脱,便急忙翻看起来,谷师父嗔怪道:“做什么那么着急?先换了衣裳,屋里暖和,小心出了汗又受凉。”
商秀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谷师父,急切道:“谷师父,我现在能唱了吗?能吗?”
谷师父笑了起来,道:“能,既然萧六爷发话了,我有什么不准的?只是要按照我说的,熟悉曲调,轻轻哼没有问题,若要唱起来,之前则必须先开好嗓。”
“知道知道。”商秀儿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如同牵线木偶似的任青玉将她的外套脱了去,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本子。
那戏本子上四个极漂亮的大字,“龙凤呈祥”。
这本是一句吉祥话儿,拿来做了这出戏的名字,听起来也是极喜庆的,商秀儿看了下去,却是吴县那一代曾传唱过的小戏叫《刘备招亲》的。
虽然故事算是熟悉,商秀儿还是认真的一个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