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詹士春打蛇打七寸,对皇帝的心思了解极了。
皇帝这么能折腾,作天作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将孝元皇后的魂魄顺利招回吗?
皇帝神情沉郁地沉默半晌,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就依。”
他就像是一个跋山涉水,已经行走了千万里的旅人,眼见再过一个月,就能看到终点了,他绝不能因为最后的这一桩事前功尽弃!
前世他不信鬼神,不信命数,即使他与成欢之间历经坎坷磨难,也从未相信过,可是他重生了。
一个魂魄重生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信鬼神呢?
萧绍昀倚在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色软枕上,心力交瘁的感觉在詹士春无声退下之后悄然袭来,透着憔悴之色的俊美面容上浮起无限的迷惘。
成欢,若是你知道……若你知道今生的我终究成了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若是回想起从前,你是否能够原谅我?
可即使今生我要冤魂缠身,背负罪孽,要做一个留下千古骂名的昏庸帝王,我也不要再让你我,走前生的路。
前生实在是太苦了,太苦了。
随着日升月落渐渐而起的东风,吹散了京城的春寒料峭,进了二月,万物慢慢开始有复苏的迹象,绿柳慢慢抽出小小的细芽儿,早春的花儿也开始慢慢积攒力气长出花蕾。
那漫长而严寒的冬季似乎骤然解封,大齐的臣民终于看到了新的希望。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朝廷颁下这一年的政令,各地官员开始协理百姓春耕,发放粮种的时候,可今年,即使旱灾已过,还是给大齐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创伤——流离失所的百姓,不是死在逃荒的路上,就是死在横行的盗匪手中,大齐中原与北方,凋零的惨象告诉所有人,“十室九空”这个词儿,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户部如今更是穷得叮当响,户部尚书朱思明愁白了头发,也没能筹集够足够的粮种。
而皇帝卧病在床,什么政令也没有,如今的皇帝指望不上,而这满朝懈怠,人心涣散的大臣已然形同虚设,更是指望不上。
六部所有事务都只能找宋温如相商,宋温如自从前几日染了一场风寒,就没好利索,只能硬撑着替皇帝处理各种政务。
好不容易在二月初十盼到了皇帝痊愈上朝,宋温如的精神才振奋了些。
但是宋温如万万没想到,皇帝上朝的第一道旨意就将他打懵了——
“近日京城流言纷纷,人心惶惶,朕不忍百姓受此折磨,将下罪己诏,以安抚天地,敬告祖宗……”
皇帝后面还说什么,宋温如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只有一个声音——太蠢了!
一个皇帝,怎么能蠢到这样的地步?!
天下大旱,万民流离失所的时候,为什么不下罪己诏?宁可诛言官九族,也不肯下罪己诏——却要在这个时候下罪己诏!
一个皇帝,居然如此轻易向一场流言,向莫测的鬼神妥协低头,不但将“残暴不仁,冤魂索命”的名声彻底坐实,帝王的尊严,也将彻底被踩碎!
而皇帝,此前居然半句都没有与他相商!
他这么能这样?!
一路靠着对皇帝胜过亲子的深刻情感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这边的宋温如,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只飞速掠过太极殿穹顶精美的雕梁画栋,余光瞥见四周的大臣向他蜂拥过来,他们神情惊愕,张口呼喊着什么,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宋温如是于昏迷中被儿子宋长卿接回相府的,太医已经诊过了,是急怒交加,气急攻心引起的中风。
“王太医,不知道家父何时能够醒来?”
宋长卿安置好父亲之后,就向跟回来的王太医询问。
前世父亲虽然命数也没有太高,但至少是在十多年之后,才发生,而今生……这个昏庸无道的疯子!
宋长卿狠狠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对皇帝咒骂出声。
王太医收好了金针,对宋长卿也是万分同情:
“我已经施过针了,大概傍晚就能醒过来,只是醒来之后,这言语上,怕是不能跟从前一样了。宋公子莫急,丞相大人这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宋公子千万记得多劝解,切勿让丞相大人思虑过甚,不然定会反复。”
白成欢正与陪嫁过来的铺子掌柜对铺子的账目明细,就收到了袁先生命人递进来的消息。
宋温如啊……白成欢听来人说完了这件事,心底还是颇为叹息。
宋温如是个尽职尽责,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只可惜,皇帝一意孤行,已经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谁也拦不住了。
她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打苞的一株腊梅良久,心情沉重,却徒留满心无可奈何。
那年的太明湖畔,尚是太子的萧绍昀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成欢,宋侍讲是个十分有才华的人,日后,我会让他做丞相,辅佐我,成欢你觉得怎么样?
那时尚且年少的太子,神采飞扬,明君之相。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从她丧命开始,所有人的人生,都变了。
一直到晚上,秋月脚步轻盈地拿了封信进来交给白成欢,她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信是萧绍棠亲笔所书,先是告知她自己已经平安到了闵州,让她不要挂念,随即又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自己一到地方,就与一伙匪贼对上了,二话不说就剿了那伙匪贼,算是小小地立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