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待在一个自己曾经发誓要摧毁的组织里,成为曾经想方设法地想要追捕自己,想要拿自己当做实验材料的人的助手——虽然只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和打杂差不多的工作,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帮卫成泽的忙。
事实上,在何承宣看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地方毁掉,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种罪恶了,更别说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情。
早先记录下来的资料,在之前就已经被他通过特殊的手段,传递给等在外面的人了,可本该按照原定的计划离开的何承宣,却依旧待在这里。
就是何承宣自己,对于这一点,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卫成泽的研究紧张;为了得到有关这个基地的,更多的信息;为了寻找能够从内部摧毁这个基地的方法——何承宣为自己找寻了无数个理由,每一个都冠冕堂皇,无可挑剔,可他的心里却十分清楚,那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借口罢了,却连他自己,都欺骗不了。
转过头看向正皱着眉头观察着面前的东西的卫成泽,何承宣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些许复杂的神色来,他甚至都有点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顶着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戳破的虚假身份,待在可以说是自己的敌人的人身边,做着自己最憎恶的事——有时候,何承宣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而这样疯狂的行为,都仅仅是因为这个人。
或许是卫成泽的行为令他动容,或许觉得卫成泽真的可以研制出有效的疫苗,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何承宣总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放心地,让卫成泽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可即便心里这么想,何承宣除了偶尔帮卫成泽打一打下手之外,却压根什么也做不到。
当卫成泽被难题所困扰,眉头紧锁的时候;当温子瑜将他当做不存在,蛮横地将卫成泽带走的时候;当卫成泽苍白着脸色,将新研制出的疫苗,注射到人的体内的时候——他都只是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所有事情的发展。
无论心里的声音在怎样叫嚣着,他都仿佛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制止或者帮忙的行为。
——哪怕他开口,也无法改变卫成泽的想法,起不到任何作用。
卫成泽的决心太过坚定,根本不是他几句话能够改变的。哪怕这个时候有人告诉卫成泽,只要他死去,能够成功治疗那些患者的药物就会出现,何承宣觉得,这个人也会照做,更别说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小牺牲了。
正因为知道这些,何承宣才能够心安理得,在边上看着卫成泽,将自己仅有的东西,都一点点地交付出去,被黑色的泥潭缓慢地吞没,毫无动作。
许多时候,理智与冷酷,实际上是可以画上等号的。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传来隐隐的抽疼,何承宣唇边的弧度有些苦涩。
明明这个人所做的事情,远不是残忍能够形容的,明明这个人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可何承宣就是没有办法,将他当做罪大恶极的人来看待。
何承宣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有个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人忽然挣脱了手上的束缚,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卫成泽的脸,甩上狠狠的一巴掌,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显得异样清晰与刺耳。
然而面对被重新制服的人,卫成泽却只是将被打掉的防护罩捡回来戴上,然后抿着唇,将针筒中的注射液,缓缓地注射进对方的经脉当中。
何承宣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可他拿着针筒的手,却是那样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意料之中的,那次的实验,依旧失败了。被注射了疫苗的五人,都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内,陆陆续续地死去,死亡的速度,比起普通的被感染者来,甚至还要快上了许多。
何承宣永远也忘不了,卫成泽站在玻璃的另一侧,看着那五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的表情。那模样,就好像这个人,更希望死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然而,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那个被自责与愧疚吞没的人,却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一次的实验记录,试图从里面找到自己失败的原因。
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何承宣无法对卫成泽的心情感同身受,可对方将记录的纸张捏到变形的双手,以及关节处泛着的青白,却让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我曾经……和小倩保证过,”卫成泽看着躺在隔离间的人,眼中的神色黯淡,没有一点光芒,“一定会制造出能够治疗所有病症的万能药,让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再因为病痛而死去。”
可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却是与自己的承诺完全相反的行为。
听到卫成泽的话,何承宣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到头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到底,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而他,本来也就没有这个资格。
卫成泽平时的话都特别少,只有在凝视着自己的女儿的时候,才会偶尔说一些和她有关的事情。分明每一次,他说起过去的时候的语气,都无比平静,可那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中,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悲伤,如同立于细密的春雨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早已满是水汽。
这个人似乎总是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