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能总是带来明媚的希望。
但在某些人的眼里,它却只是将黑暗反衬得更加恐怖。
无忌剑雪白依旧,穿林过影,像是一只掉落暗色染缸的小虫,无力地挣扎着。
陆无涯终于还是收回了挂在酒葫芦上的手。他要清醒着对计不灵和夏饮晴下手,他要证明当年杀死龙肃不是一时头昏,他要承认,他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冷血的杀手。
他停住脚步,望着正从不远处赶来的身影,攥紧了剑柄。
夏饮晴也停住脚步。她认得他,却认不出他眼中的冰冷。她没有意外,因为计不灵已经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她不顾计不灵的警告,跑回这里,为的就是劝住无法理智的陆无涯:“你听我说,计不灵已经去找办法了,有他帮忙我们一定能救出梨儿……”
喘息之间,无忌剑已抵住她的后心。
夏饮晴侧过脸,瞥向闪在自己背后的陆无涯,语气低沉道:“看着我的眼睛就没法下手么?”
“他呢。”陆无涯道。
“不知道。”夏饮晴道。
“说!”陆无涯咆哮着,忽然将剑前递半寸,只见剑尖刺穿了她的衣物,激起一圈淡红涟漪。
这伤皮不伤肉的一剑却是比刺穿她的心还要疼。
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像是个善于微笑的老者,微笑地看着每一件欢乐,也微笑地看着每一份悲伤,无分时宜,麻木不仁。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夏饮晴终于忍无可忍:“你以为只有你在乎梨儿么!”猛地转身,任由刺入肌肤的剑尖在背后臂侧划出一道长伤,怒视着他的眼睛,“梨儿在折笑宫被伤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在无鸣寺被苏必然追杀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啊?说话啊!呵,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被你的小师妹救回九霄剑派了,后来又忙着和你的小师妹卿卿我我……”
青光闪过,百禁剑横扫而出,直将她砸飞丈外,撞在树旁,吐出一大口鲜血。
奇怪,她的心反而没那么疼了。
“怎么……拿错……拿错剑了么……”夏饮晴抿了抿口中的血,没有吐出,只是咽了下去,“对了,计不灵说铁夫人肯定要我活着,你敢杀我?来啊,杀了我,早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忽然,发了疯般地狂笑一阵,却被血腥呛得咳嗽起来。
好在阳光明媚得刺眼,才令人看不清百禁剑的颤抖。
夏饮晴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消失,旋即眼眶湿润,下睑颤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一夜之间,师父没了,折笑宫没了,我所认识所了解的一切都没了。那时候我本来已经绝望了,我就想着,只要能让梨儿活下去,我死了……就死了吧……没想到你突然出现了……”
她的声音逐渐被哽咽淹没。缓了许久,她终于稳住了嘴唇的抽搐,道:“就在所有人都想着杀我的时候,威震江湖的第一杀手陆无涯却不愿杀我,还处处保护着我,他看得见,他摸得着,似乎……似乎他就是师父就是折笑宫就是曾经的一切!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你是为了梨儿,是为了赎罪,但我真的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是你……是你在就好啊!”
照耀之下,泪滴晶莹剔透,闪烁着,滑落着,像是划过夜空的流星。
“我本来以为你是特别的,以为自己也是特别的,以为当我查清自己是遭人陷害之后,我们之间会有一些变化。我甚至以为……我甚至以为你是可以依靠的,以为你是值得依靠的……”说着说着,夏饮晴再次咳嗽起来,鲜血与眼泪一同失控,喷涌,流淌,灼烧着她的肌肤。
也灼烧着陆无涯的沉默。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初见的林间,只是她的酒窝再盛不满阳光,只是他的双眼中充斥着寒意。
夏饮晴抹干颊边嘴角的血泪,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计不灵去了西面岩城,说要去风月楼里拿个什么东西,马上便会回来。你去杀他吧,我会在这儿等着你。”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还是觉得只有你能救梨儿的话。”
除了沉默,陆无涯已经没有别的权利。他将百禁剑裹好背上,转身向西,正欲动脚,只觉背后有东西掷来。他反手接过,是一把比人掌稍长的纸扇。
是林鹂的纸扇。
“我曾经一直觉得,林姐姐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自暴自弃,毁了一生前程,好傻,好可惜。但现在,我想我懂了。”夏饮晴道,“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替我交给于大人,多谢。”
背对着她,陆无涯终于能够卸下那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他眉头紧皱,牙关一紧,双眼轻合,丢回纸扇,随风西去。
被一个小姑娘动摇,他不免觉得有些丢脸,同时又是一身轻松。这十年来,除了流苏、囚翁、计不灵、龙肃和空闻方丈,他再未与什么人有过深交,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但如今看来,抛开龙肃已死,剩下的四人都各有太多的秘密,甚至是太多的背叛。
就像他自己说的,若是不醉,他们便不能作为“朋友”。
于是夏饮晴的出现就显得格外单纯了。当然,不是秋梨那种单纯。她的确也不大成熟,时而冲动,时而多疑,只是那份骨子里的坚强,令她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说,已是实属难得。最主要的是,她和他一样,从来没有权利选择。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她没有背负起什么仇恨。
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