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千里之外的上海也正下着一场绵绵的春雨,只是上海的早春比之陕南的早春要温暖得多。印度洋上的暖湿气流穿过青藏高原、不远万里送来了温暖、潮湿的空气,也带来了上海1942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北四川路上靠近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一家名叫“浪速”的日本居酒屋里,吉野上尉正在喝他今晚的第四瓶日本烧酒。
吉野是这家居酒屋的常客,照例占了靠窗的那副座头一个人自斟自饮。透过雨水淋漓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惨白的路灯下清冷的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可以看到写着“浪速”字样的纸糊白灯笼在店门外的风雨中飘摇。
刚进店时点的几样下酒菜早已被吉野上尉一扫而空,吉野又让老板娘上了照烧鸡腿、天妇罗和烤鳗鱼。
天色已晚,店里的客人也已走得差不多。虽然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一伙年轻军官是这儿的常客,但一来下雨天人们都懒得出来喝酒,二来发饷的时候未到,小军官们早已口袋空空,就是想出来喝酒的也因为囊中羞涩而作罢。
吉野和一般的小军官不同,尽管也是单身、尽管也没有女朋友,但他从来不去慰安所之类的地方发泄****尽管只是一名上尉军官,和别的小军官的军饷一样少得可怜,但身为梅机关头头晴气将军的副官,他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一笔金额可观的交际费和津贴,就算他天天出来喝酒也还能攒下足够的钱汇回日本的家里。更何况,他今天就是来喝酒消愁的。
自从今天上午晴气将军来到加布里埃尔医院“说服”佘曼诗同梅机关“合作”以后,吉野就正式开始了他的工作——获得“新娘的代价”。
佘曼诗很虚弱,但她也很配合。
吉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佘曼诗小姐,你能告诉我那本编号是‘伊-1939-中田-7301’的保密簿在哪里吗?”
佘曼诗微微眨动她那露在绷带外的双眼,有几秒钟,吉野上尉以为她的双眼是在冲着自己放电,或者是故弄玄虚的想要编造谎言来哄骗自己。但显然,佘曼诗是打算诚心诚意的与梅机关合作的,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微,但吉野恰好能够听清:“在我手里!”
这是吉野第一次同她说话,第一次听到她正式的回答。
“她的声音真的好美!”吉野心想,心头不自觉的冒出“莺鸣翠谷”之类的词语来。一想到也许今后他就能天天听到这个动听的声音,吉野就忍不住想要幸福的大笑。
当吉野上尉听到病床上的佘曼诗向他坦承那本要了很多人性命的“伊-1939-中田-7301”的保密簿就在她手上时,却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涌过一阵莫名的失望,
“在你手里?你是说那本编号是‘伊-1939-中田-7301’的保密簿在你手里——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把它放在哪儿了吗?”吉野尽量把语速放得很慢,语气也尽量客气。
佘曼诗想必是在思索,因为吉野看到她那乌黑的眼珠正在滴溜溜地转着。
“她思考时的模样也是那么的美!”吉野在心底赞叹着。
“我把它藏在大胜胡同我的安全屋里了!”佘曼诗仿佛很疲倦,因为吉野觉察到她的声音愈发轻了。
“大胜胡同我的安全屋里!”这几个字如同声声响雷在吉野的耳旁炸响,特工的敏感告诉他:有戏!“原来她还有间‘安全屋’?不知是谁提供给她的?难道她和上海的中共地下组织又接上了线?难道说李士群的反间计失败了吗?”吉野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思维敏捷的他马上抓住了其中的要点:“坚持住,佘桑。这里有个问题——一点小小的疑问——据我所知,你应该把这本保密簿藏在了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委托保管箱里!既然你说那本保密簿是在你的手里,那么难道说你有两本保密簿?”
吉野认为这是一个破绽——是佘曼诗的一个重要破绽。“难道她还有什么疑虑,因而不肯老老实实的与我们合作?抑或她根本就是在扯谎、她刚才所说的仅仅是一种试探?”
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作为一个老资格的谍报工作者,吉野曾经跟随晴气将军策反过许多敌方的重要人物,因而他对被策反对象的心理和反应是有一定了解分析的。
现在,吉野的目光死死盯在了病床上佘曼诗的脸上,确切的说是死死地盯住了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她目光的每一丝游移。
“是的,我是有两本保密簿,一本原件我把它藏到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的委托保管箱里了……那儿是日本人的银行,你们怀疑不到。”重伤后的佘曼诗身体极其虚弱,才说了这几句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停了停,闭上眼休息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还有一本是我手抄的,藏在了我住的大胜胡同的安全屋里。”
说完佘曼诗又看了吉野一眼,仿佛在说:“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吗?”
“原来如此!”吉野当然相信佘曼诗这番听起来很符合逻辑的话,他就差没跪下来吻着佘曼诗的手说:“我相信、我全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真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吉野又开始在心底里赞叹着,“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美貌的女子,竟然也是一个细心、专业的特工!”
作为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吉野是不会吝啬把赞美之辞都献给佘曼诗的。
“果然不出晴气将军所料,她竟然真的把那本保密簿的原件藏在了正金银行的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