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役恭声告退。
齐昱径自揉着眉心坐进了书房里,从手边挑了个封条时日最近的箱子,拣出几本来就开始看,没看好一会儿,馆役将茶烧好了倒来,李庚年也跟进来道:“皇上,贤王殿下才从外面回来。”
“他去何处了?”齐昱翻折子的手停在一瞬,感觉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李庚年抬手挠了挠后脑,含混道:“贤王殿下……去,去找人。”
果然。齐昱将折子放去一边,想了想,抬眉令他:“去宣贤王来。”
李庚年虽是个侍卫,可打小跟着齐政学耍,是和几个皇子一道玩儿大的,论感情上,更像是个小弟。此时他也觉察贤王之事不对,便壮起胆子劝齐昱道:“皇上,今夜也晚了,您瞧是不是……”
“他没日没夜去找康王,怎就不觉得天色晚?”齐昱冷冷问出这句,口气不见得多严厉,可字字都透着寒气,“靖王造反未告知他,便算了,可赈灾棚屋尚在,十里八乡良田未复,他倒好,竟有空去寻山访水。朕派给他的俸禄都是白瞎的?今日将温彦之推落水的流民要告贪官扣粮,他又知不知道?在其位不谋其正,他连誉王都当不住。”说到此处便捡起手边一个折子扔给李庚年:“罢了,朕今日也懒得见他。这折子你拿去给他看看,誉王在京中又病下了,哮症发了还在替他筹措灾银,你就问问贤王,他这哥哥当得,究竟害不害臊。”
李庚年兜住那本折子,哎哎应了,叹口气正要出书房去,走到门口又顿了顿回身来问:“皇上,您就真不担心贤王殿下有心要……要后悔?”
齐昱挑眉问:“他后悔什么?后悔跟朕一道除了他亲哥哥?”
李庚年道:“总归是骨血至亲,说不准,贤王爷一直都是愧疚的。”
“……愧疚?”齐昱听了这话,没有实情地弯了弯嘴角,“罢了,李庚年,有些事你不清楚,不必再问。把话带到,让贤王明日一早来朕这里请安,且让郑知州带上五年内常平仓的账册,同他一道过来,朕要彻查扣粮贪墨之事,不容有失。”
举国上下州府之中皆设常平仓,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以便民,取“常平”之意,是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不荒不涝时,府衙兼管农人捐纳豆麦,待到荒涝干旱时借贷而出,本是套自然的保民之策,但偏偏就有地方官员营私苟且,损公而自肥,借赈自润,历朝屡禁不止。
江陵府常有涝灾,上下常平仓共设有大者十余处,小者上百处,从下到上经手之人不少,小到收粮胥隶,县丞县令郡守,抑或押粮的监仓,守仓的府兵,或大到刺史及知州本人,出出入入千万石粮食都是稀松平常,查起来却要抽丝剥茧。
李庚年问:“那要龚主事也来么,毕竟仓粮统录之事,他在户部该是做过。”
齐昱点头,“对,叫他也来。不过今日他也累了,不必明早,你看郑知州将账册送来了,再去寻他罢。”
李庚年应是。
齐昱点着人头,心里盘算事情,突然想起什么,问他道:“今日怎没见着沈游方?”
李庚年瘪嘴:“好像,有人约他吃酒去了,现下还没回呢。”
齐昱的眉微微皱起来,“这时候,找他去吃酒?”
州官的架子摆在外头,商人明面上一般是要避讳的,上赶着结交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沈游方是跟着钦差的人马一道来萦州的,就算是商贾江湖友人,亦不会在此时前来裹搅,否则未及捞到好处,还容易沾染一身腥气。
“来者可说是何人?”齐昱继续问李庚年。
李庚年拿眼睛望天:“臣,根本,不知道。”
齐昱笑了一声,“真不知道?那你成天站在房顶上,就只干站着吹风?不随耳听听什么?”
李庚年:“……”
——臣就这一点小小癖好!为何说得如此猥琐!
李庚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袍子,感觉自己站在齐昱面前,就像是根本没穿衣裳似的。
“咳,约酒的姓吴,其余的我真不知道了。”
“吴……?”齐昱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忽然闷闷地笑了出来,“好他个沈游方。”
李庚年怪道:“皇上认识这姓吴的?”
齐昱眉梢抬起,淡淡地反问他道:“南无阿弥佗佛,南隅巨贾吴鸿轩,有钱有闲还专爱做好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李庚年张大嘴巴:“是他啊!”有钱人果真都是认识的么?沈游方这友人圈子从北到南,不要太广!
齐昱原还在担心沈游方是有什么歪瓜心思,可一猜到找他喝酒的是吴鸿轩,这心里却是更安稳了。
啧,看来这回温呆呆治水,是要有花不完的钱。能给他高兴坏。
想到这里,他抬手拿起下一本折子,唇角都溢出了会心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