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广袖一拂,翩然落座。金子立即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笔墨纸砚,一一铺平,明兰往砚台里倒了一些茶水研磨。
徐雅言见状立即走进来,冷道,“关小姐又想笔伐我等?难道你认为女子不该尊重夫君,孝顺公婆,善待妯娌吗?有人愿意贞静娴淑,从一而终;有人愿意离经叛道,不安于室,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活法。您和离了,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和离?您想改嫁,难道就觉得天下女子都该改嫁?关小姐,恕我直言,您这种想法已属异端,还是莫要再妖言惑众了!”
“我暂且不评女子卑不卑弱,我只驳你一条,女子应不应改嫁。”关素衣瞥她一眼,奋笔疾书,不过三刻钟就已成文。大家全都等着看她笑话,倒也并不打扰。
“谁自诩远见卓识的?上来诵读。”她目光锐利,神情肃穆。
季承悦迟疑片刻走了上来,慢慢念道,“民为国本,无民则无国。故,国之建立在于育民,国之富强在于强民……”
这完全是一篇从国之基政出发的策论,而非众人以为的伐文。此文并不涉及《女戒》中的内容,反倒从各个方面论述女子改嫁的重要性。此时正值数百年战乱尾声,而历经战火的九州大陆已是十室九空,人丁凋敝。男子被抓充军,死于刀枪马蹄;女子躲避祸乱,皆有巨大伤亡;而老弱病残无人看顾,也纷纷丧命于颠沛流离。不仅魏国缺人,蜀州缺人,神州大陆处处残破,亟待重振。
如何让一片焦土焕发生机?除了繁殖别无他法。将士们脱掉甲胄,回乡耕种,谁不想讨一个媳妇,安居乐业?然而现实是:年yòu_nǚ子大多死于兵祸、疫情,甚至被当成两脚羊互相交换着啃食了。活下来的女人少之又少,且大多是身体强壮的已婚妇人,但她们的夫君却又死于战场,以至于她们沦落为寡妇。人口凋零的同时更伴随着男女比例的失衡,若严厉禁止女子改嫁,十数年内,魏国人口还将一减再减,终成无民之国。
民不存焉,何来家国?
此言告一段落,文章又改换基调,从历史、律法,甚至九黎族的习俗来表述女子改嫁对国家人口增长的重要意义。九州大陆每遇长时间的战乱,建国后,君王总会颁布政令鼓励女子嫁人、生育,这是由当时的特殊国情决定的,也是人口复兴的重大举措。有史书记载——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又言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可见女子不嫁,地方官员可逼其嫁人,甚至以罪论处,又设置官媒,强令男女婚配。而九黎族为了重振族威竟改了伦常,妻后母、报寡嫂已成习俗,终至本族人口兴旺繁盛,重现往日辉煌。
条条铁证一一详举下来,顺理成章得出结论:如今的魏国不但不能禁止女子改嫁,还得鼓励女子改嫁,让她们养育更多儿女,同时也养育被战火摧毁的国土。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有过高,地便多厚,二者同样肩负着鼎立乾坤的重任。
一篇文章念完,季承悦已是面红耳赤,羞愧难言。其余人等并非傻子,关素衣已论述得如此粗浅,又岂能听不明白?莫说她抬出律法佐证自己观点,单九黎族的婚嫁习俗就能让所有人闭嘴。
徐雅言冷汗淋漓,神魂俱裂,这才明白父亲被关素衣批驳得体无完肤、濒临绝境时是何感受。皇上来了吗?不不不,他今天千万别来!
刚思及此,场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圣元帝与几位官员正站在花架下,手里牵着一名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童。“夫人文采斐然,高瞻远瞩,尤胜男子多矣,更何况一群愚昧妇人!”他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