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月,无风。
赶路的人似乎并不急着回家,静悄悄,慢吞吞,黑夜中像个幽灵。
他应该早睡了,不会等他。
幽灵心中如此想着。
若是以往,幽灵不会这么晚归,也不会这么迟疑,似害怕了回家一般。
可终究还是回去了。简陋的木屋,窗口泻出柔弱的光。
幽灵愣了很久。久到屋里的人不耐地开口,“快进来呀。”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有种说不出来的,诱人的味道。
幽灵抬手,却又迟疑了一瞬。
捱到最后轻轻推门,似用尽所有勇气。
微光从门内跑出来,他低头,将自己的脸隐在暗中。
饶是如此,那张脸还是能够被隐约看到。
占据大半张脸的黑色胎记,还有形状怪异的高高凸起的颧骨。
这是一张小孩见了会被吓哭,畜生见了也会害怕的脸,可比传说中的罗刹恶鬼。
丑八怪。
他是丑八怪。
今夜月好,蝉声聒噪。
屋里的人斜靠在竹制躺椅上,正拿着蒲扇扇着风。
烛光下,那人眉目如画,不似真人。如烟的眉,精致的眼,还有琼鼻樱唇,精雕细琢,如梦如幻。
幽灵不敢正视,怕一看就会沉迷。
“我给你留了晚饭。”
美人放下蒲扇,从躺椅上起身。
幽灵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一休哥,我给你留了晚饭,快来吃吧。”
美人拉起幽灵的手。
幽灵名叫易休,但美人总喜欢叫他一休哥。美人喜欢唱调子很怪的歌,叫他聪明的一休哥。
易休被美人拉到桌子前坐下,像木偶一样——他从未被美人如此殷勤地对待,不知是惶恐至极还是高兴过头。
美人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淡淡的皂角香味令他迷醉不已。突然想起,两年前从河里把美人捞上来的时候,美人的头发还很短。短短的不到脖子的头发,不知不觉,竟已长至腰际。
“发什么呆?”
美人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这是第312次,他吻他的唇,第312次。从一年前确定关系以来,第312次吻他。
还是红了脸,乱了心跳。
易休将头狠狠低下。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毫无芥蒂地亲下去。他这张脸,自己看了都会唾弃。
“你脑袋都要缩到肚子里去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会害羞?”
美人调笑着,修长的手指勾着易休的下巴。
易休便呆呆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所有表情印入脑中,刻入骨髓。
记得美人醒来,看见他的第一眼,里面不是害怕,而是新奇。
“世界真奇妙,竟真有长相如此清奇的人存在。”
声音虚弱而沙哑。
便是这时候,他心动了。
因为美人没有嫌弃他,咒骂他,没有怕他,厌恶他。
即便后来美人不止一次告诫他,“你这么丑我是看不上你的。我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你,不、要、爱、上、我。”
他还是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美人名叫洛河。
“洛河……”
“别对着我发花痴啊,你也知道你这张脸无论什么表情都丑得见不了人的。”
洛河拍着易休的脸,有些嫌弃地说。
自从一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滚了床单生米煮成熟饭,洛河嘴上就没了顾忌。时不时就要对易休进行一番精神打击——丑、闷葫芦、蠢货……都可以作为他的形容词。
易休从一开始的难受到后来麻木,不为所动。
其实易休不止一次表示,他可以戴面具,免得碍眼。但洛河从来不许。
理由只有一个,“戴上面具不好亲。”
只这一个理由,易休便可以感动一辈子。
易休从小被亲人遗弃,跟街头乞丐一起长大。再恶毒的话他也听过,他知道无论如何讨好,别人都不会喜欢他,因为他很丑。后来好不容易被村子里一对无子女的老夫妇收养,老夫妇却在第二年双双过世。
没有人抱过他,更别说亲吻这样的事。
他很丑,丑得任何人都不愿意接近他,除了瞎子。
收养他的老夫妇就是瞎子。
好在他会开荒,会种地,身体也不错。几年勤勤恳恳地挖土种菜,竟让他积累了些许余粮。村子里一个跛脚姑娘,还想跟他搭伙过日子。但他拒绝了。
他告诉那姑娘,他喜欢男的。
没人告诉过他,他不可以喜欢男人。所以他毫无顾忌地把这个原本应该守口如瓶的禁忌说了出来。然后毫无预兆地,他被村里的人驱逐了,驱逐到土地最贫瘠的村子边缘。老夫妇留下的土地,也被瓜分了——那个说要跟他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姑娘分的最多。
那一年他十五岁,被揍得鼻青脸肿,断了两根肋骨。感觉自己像一只地狱都不会接收的其丑无比的鬼。
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不然怎么能遇到洛河?
“我会对你负责的。虽然除了我也没人会上你,你也知道你这么丑吃了春、药都会被吓软。我就当吃个大亏,积点福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夜洛河是这样跟易休说的。
原本对易休来说这样就很好。
可人心总是不易满足,得到了一样,便妄想得到更多。
灯影晃动,洛河的影子映在墙上,连影子都很漂亮。
漂亮的影子给易休添一碗了饭,还夹了许多菜。
饭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