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弱点,是这里的舍利和佛光吧。”看着一脸肃容的苦和尚,白衣忽然笑着说道,他的目光里藏着捉摸不定的狡黠。和这和尚打了这么久的哑谜,绕了这么多的弯子,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白衣又怎么会忘记面前这个看似愁苦的和尚曾经毫不留情地杀过自己一次。虽然他现在还活着,可是不代表他就会忘记。
汉风酷烈,虽九世之仇,必报也。
“施主真的想要求死?”和尚撕下了自己的面具,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这话里面的意思和承认,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白衣不怕他,不仅仅不怕,还起身走到和尚身前,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本事你就再杀我一次,你看天依会不会把你师兄的舍利挫骨扬灰。”
苦和尚沉默着,不知道是该动手,还是不该,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和西方极乐世界没有缘分,难怪又被佛祖从极乐世界给丢了回来。
于是,沉默半晌,和尚终究还是只余下一声长叹:“众生皆苦。”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衣盯着头顶上温暖宏大的佛光,侃侃而谈,“我第一次见你,你说众生皆苦,我知道,你是说你杀人太苦。明明不想动手,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仇怨,却始终停不下自己的手,只能放任。这是你的苦。”
“而我第二次见你,你说众生皆苦,我知道,你是说你活得太苦。世人可以轮回解脱,可是和尚想死都死不掉,想死又不能死,所以太苦。那时候我就在好奇一点,为什么你不能死,为什么你这个时候不能死呢?”
“和尚是佛。”苦和尚忽然反驳道。
然而白衣只是笑了笑,回了一句:“佛,何尝不是众生?”
“佛说,世间万物悉为平等,所以要让众生得解脱,所以地府阴曹有平等王。然而既然悉为平等,那么佛呢,佛又何尝不是众生。”
“佛陀怜悯众生不得解脱。可是你要知道啊,怜悯,从来都是上对下,有对无。佛说平等,那么何来怜悯呢?”
说到这里,白衣忽然看着和尚笑笑:“不好意思,一下子有感而发,跑题了。”
然而不等和尚回答,白衣就继续说道:“我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来找你的麻烦,可是有人刻意引着我来这局中,所以我不得不来。所以我就好奇了,到底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我这位在江南以杀人闻名的白衣少侠?”
和尚不说话,但是和尚心里明白,白衣说这些话给他听,并非是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在向和尚表达一个态度,他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而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他都不准备放过。
“和尚是度人解脱,那么施主呢?”和尚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高兴,我开心,我乐意。没有什么原因,你领会精神就可以了。”白衣依旧白烂着俏皮话,但是这话中的含义让人心神胆寒。世人觉得苦和尚是杀人入了魔道的和尚,可是他面前这位被称为白衣少侠的少年,杀性可不比和尚低上半分。
和尚倒还可以说是为了复仇,可是面前的少年只是纯粹的兴趣。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苦和尚又是摇了摇头,他都准备解脱了,何必去管这些事情。这些年,他也度去了不少普通人,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会犹豫呢?
“这就是锦斓袈裟吧。”白衣忽然翻弄起了和尚放在一旁的袈裟,那件一直披在和尚身上的残破袈裟,谁也想不到,会是观音禅院陷入没落灭亡的原因,那件惹人觊觎的锦斓袈裟。
白衣自然不会认为一件被称为至宝的袈裟就可以让苦和尚从一无所有的禅院弟子变成如今杀人无算的苦和尚,虽说这袈裟上定然有和尚那金身修炼的功法秘籍,可是白衣依旧随意翻弄着,然后不屑一顾,弃之如履。
“武学一道,最关键的还是人。南山的樵夫,终日劈柴,百余年后也可以流传刀法,东海的渔夫,终日观海,日复一日也能成就内功。就算是至宝,没有合适的人来修炼,恐怕也到不了和尚你这地步。”
白衣叹息了两句,伸出双指,叩了叩和尚那血色金光的躯壳,敲出了晚钟的神韵。他看着和尚的苦脸,嘲笑道:“看看,这可真是比城墙还要硬的皮。”
“施主说笑了,和尚自然是知道施主不会为这些外物所动,所以才会想要将师兄的舍利遗留给施主。就算施主不愿意,公主殿下自然也会收留。可是没有想到,施主竟然看得这么透彻。这么说来,和尚倒是小看施主了。”苦和尚终于服了软,可是他却依旧没有松口。
这世上有两种人的嘴巴最难撬开,一种是太监,另外一种就是和尚。
白衣皱了皱眉,他虽然并不反对别人称赞自己,可是一向懒散的他废了那么多功夫,不还是想要得到当年的真相。
洛府的事情也好,如今去往盛京城的路也好,虽然别人看他风光万丈,实际上他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又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土著,虽然有天依这件百科全书,但是他总不好对着天依直说自己并非是此世之人吧。
人多多少少会给自己留些秘密,因为只有将这些掩盖起来,才能够一点儿也不触碰过去的伤痕。别人觉得他生硬冷酷坚强,可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痛苦。
更何况是那种触及内心最深处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