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看着刘叔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庞,微微顿了顿,忽然开口叫人把那个鹦鹉的木架子拿过来。然后,她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精致的木架给砸开了——那木架竟然是中空的,里头卷着一张张薄薄的纸片,收拢起来就是一本又薄又小的账册。
账册的最前面就是薛县丞自书的,上面的字迹端正,墨迹已旧,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展信之日,吾当已赴黄泉,埋骨青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吾妻死时,吾曾心存死志,欲追其后而去。然思及寸功未立更不曾造福黎民,实是有负当日之誓、昔日壮志。倘我轻言死生,恐是愧对亡妻。
隐忍至今,五年有余,终是夙愿得偿,可追先人而去。
无愧吾妻,无愧百姓。”
谢晚春念完信,那空心的竹管里忽而咕噜一声滚出一颗黑色的丹药来,她捏起来轻轻的嗅了嗅,淡淡道:“是□□,应是薛县丞自备下的。即便你不杀他,他也不会活多久。”说罢,她轻轻的弯了弯唇,看着面色大变的刘叔,徐徐道,“听厨房的王妈说,这鹦鹉乃是四五年前养的,薛县丞早早备下这可藏账册的木架,可见是早有此心。此木‘曰相思木,似槐似铁梨,性甚耐土,大者斜锯之,有细花云,近皮数寸无之’,并不算是适合做鸟架得木材。想来薛县丞以此为鸟架,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相思’。”
刘叔面色苍白几欲晕厥,只能咬着牙,颤着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晚春拿起那薄薄的账册看了几眼,便递给边上的王恒之。
王恒之过目不忘且有深知其中底细,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确如薛县丞所言,他能藏下这本账册交给朝廷,终究是‘无愧吾妻,无愧百姓’。”
刘叔听得一脸惨白,终于开始开口坦白了:“我,我□□、解药还有下毒的方法乃是对门的小乞儿递过来的。我本就对姓薛......不,薛老爷心怀不满,想着要替小姐雪恨,便听从那些人的吩咐在鹦鹉的嘴上涂了□□。他们给我的银子就被我埋在花园里,一文也没花.......”他无措且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忽而痛哭道,“小姐,小姐啊.......”
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哭得提泪横流,毫无半天仪态,每一道的皱纹都如引水的小渠一般充满了复杂的液体,写满了爱恨悲愁,写满了悔恨难堪......
泪影模糊的时候,他忽而想起,小姐还小的时候穿着纱裙在花园里跑,比园子里所有的花加起来都要娇嫩,都要美丽。他都不敢伸手去抱,就怕弄脏了那条漂亮的纱裙。
她叫他:“刘伯刘伯,你不要总做活,要多歇歇。”
她出嫁的时候,含羞笑道:“刘伯,你放心,他是很好的人,会待我好的。”
她临去的时候,含着泪看他,担忧且不舍:“刘伯,我不放心他......”
他家的小姐到底还是没看错人。他们泉下相见,怕是极欢喜极恩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