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到第二日,海上变天了。
乌云低压,天空灰白,风浪变大,小船摇曳得让人心惊。十多艘船已经全部收起了船帆,用绳子绑好了所有容易滑落的重物。船长告诫所有人进屋,不得靠近甲板。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被甩出大海,便不可能救回来了。
让人眩晕的船浪中,林蓝和乌塔占据了一个小角落,紧握着扶手固定自己的身体。林蓝这种身体健康的人,都被这浪头晃得脸色发白,胃中翻江倒海。更不用说身体虚弱的乌塔,更是晃得嘴唇血色全无。船舱中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和惊慌的祈祷声,让人的心情更为憋闷。
经过了大半个晚上,风浪终于停下。酝酿了半个晚上的飓风并没有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袭击他们。
然而,经过了这惊险的一晚,乌塔的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
生病的人不能撞风,林蓝在船舱的角落找了一个地方,扫干净后,铺了一个临时的床铺让乌塔躺下休息。又去厨房取来了一碗稀粥和一只发硬的面包,慢慢地喂给乌塔吃。但是吃了两口,她又全都吐了出来。
当天晚上,乌塔的双眼无神,脸颊青得吓人,低喘着道:“林蓝,我的未婚夫叫耶尔夫,如果你遇到了他,帮我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叫他不用等我了……”
林蓝握着她的手,低声呵斥道:“别乱说话,好好休息,航程已经过了一半,再坚持两天,你就能见到他了。有什么话,你自己留着和他说。”
乌塔轻轻摇头,眼中含泪:“我们相识也是一种缘分,我的行李也都留给你。如果你能见到他,请你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
林蓝说不出话来,难道她要亲手送别自己在地球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吗?
乌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握住了林蓝的手腕,咳道:“你答应我!”
林蓝用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把乌塔的手包住,低声道:“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乌塔得到了她的一句承诺,终于安心地闭上了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她苍白的唇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亲手送走了一条生命,林蓝心情也有些黯然。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她走出了甲板,趴在了围栏上发了一会儿呆。
飓风停止后,繁星闪烁,天朗气清。幽蓝色的天幕下,有银白色的璀璨天河横贯恒天之北,洋洋洒洒而过。深远的海底偶尔传来几声兽嗥,海面倒映着漫天星辰,温柔地泛着波浪。北斗星的右下方有两个亮晶晶的金黄色月亮。其中一个便是她出生的地方——比月星。
忽然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她惊讶地回头,只见船长带着几个男人涌进了乌塔去世的那个小货仓里。
林蓝颦眉,连忙跟在了后面。进屋后,发觉他们正在试图搬动乌塔的尸体,询问之下,却大吃一惊——
林蓝不敢置信道:“你们说什么?要把乌塔扔到海里面?”
这帮人带头的就是船长,他是乌塔邻居家的叔叔,一直看着乌塔长大。这一次,也是他在帮忙,林蓝才能上船。
船长叹了一声,严肃道:“如果有别的方法,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乌塔是我看到大的孩子,我当然想让她得到安葬。但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接下来至少还有两天的航程,乌塔的……身体很快便会腐烂,届时可能会传染疫病。你别看她现在的模样,再过不到一天,她便会发出呛人的味道。我们靠着十几艘小船航行至今,都没有遇到过海兽袭击,是我们的幸运。所以,为了大家,我们不能把任何能引来海兽的东西留在船上。”
林蓝鼻子一酸,看向了身旁如同睡着了一样的乌塔,低声道:“我知道了。”
船长说的话其实是对的。
海的透光度不好,即使外面阳光灿烂,只要下到海平面下十多米,便是个完全黑暗、没有光照的世界。这就意味着,海里的生物猎食往往不靠视力,而靠嗅觉和听觉。这就是他们航行至今也没有受到袭击的原因了——因为他们这十多艘漂浮在海面的小船,在视觉上没法引起海兽的注意,也没有什么噪音。但是,如果从这里飘出了尸体的味道,那就大不同了。存活至今的大型海兽,往往拥有灵敏至极的嗅觉,能闻到数公里外不寻常的味道,并一路追踪而来。
她摸了摸乌塔冰凉的脸颊,忽然发觉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项链上有个宝蓝色的吊坠,便伸手把它摘了下来。如果把这条项链作为信物,留给乌塔的未婚夫做纪念,也是一件好事吧。
林蓝把那条项链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沉默地让出了位置。船长做了个手势,两个男人便走了过去,一头一脚地抬起了乌塔,用草席把她卷了起来,抬到了甲板上。做了几个缓冲,便把她往海里一抛——
如同一件无生命的物体一样,乌塔的尸体甩出了一道沉重的抛物线,在空中旋转几周,扑通一声落入了海水中,很快便被货船排出的波浪打远了,徐徐沉入深海。
林蓝站在后方,伸手悄悄地取出了乌塔的那条项链。宝蓝色的星星吊坠平躺在她白晳的手心里,晶亮迷人,就如乌塔的眼眸。
她在心里默默与乌塔告别。
——再见了,乌塔。或许,在彼此生命的尽头,我们还会再次相遇吧。
*
过了两天,或许乌塔在冥冥中保佑着船队,虽然天气一直都十分阴沉,厚重的乌云后偶尔还会闪现电光,传来擂鼓一样的闷雷声,风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