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苏凛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勉强露出笑容,细细打量了一番外甥:“两年未见,鸣儿已经长大了!”
沈鸣抿嘴点点头,拉过身后的伶俜:“舅舅,这是您的外甥媳妇儿伶俜,乳名唤作十一。”
伶俜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十一向舅舅问安!”
苏凛目光这才落在她身上,先前因着是做小厮打扮,他并未在意,如今走近,才发觉是个面容白皙,明眸皓齿的少女,笑着点头:“好好好!先前你给我写信说成了亲,就一直想看看谢家小姐是何模样,果然是俏丽可人。”说着,难得玩笑一般道,“就是年纪好像小了点!”
沈鸣面露一丝赧色:“十一还未满十三,我们只拜了堂,她暂时还养在宁姨娘膝下,等及笄之后,再搬到我这边。”
关于伶俜代嫁一事,苏凛其实已经从先前的信件中得知,如今见着两人虽然看起来差别甚大,倒也算是情意笃定的模样,于是放下了一颗心。
他点点头,又重重叹了口气:“这样甚好。”
沈鸣扶着他在旁边的榻上坐定,关切问:“舅舅,你身上伤可好?”
苏凛道:“这天牢里的守卫,有两个曾经在我军中做过事,悄悄帮我弄了些创伤药,已经不碍事。”说完,顿了顿,又悲怆地闭了闭眼睛,“只是青青怎的这么傻!”
他口中的青青正是侧室元氏,想来已经得到元氏撞柱而亡的消息。
沈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若不是我先前见了元姨娘一面,说了她身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她也不会选择这么一条决绝的路。”
苏凛摇摇头:“这不怪你,这回贺兰山一战遭鞑子偷袭,本就蹊跷,一定是有奸细通敌卖国。恐怕通敌就是为了搞垮我。青青的身份确实特殊,她定然是一家开始被人刑讯逼供,才选了这条路,就算不自尽,恐怕也难逃一劫。是我连累了她,当初带她回府,说好了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如今却害得她丢了性命。”
沈鸣默了片刻:“元姨娘一番血书已经惊动皇上,听陛下身旁的内侍说,他念在您过往功绩,打算将你从轻处罚,应该就是将你流放西南烟瘴之地。”
苏凛讪讪地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鸣儿,你还是太年轻。若是真的有人想陷害我,想搞垮我们苏家,那这件事就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们能有办法让我七万大军覆灭,难道会因为青青自尽就放过我?让我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顿了顿,又道,“我苏凛南征北讨这么多年,从来无愧于心。这回打了败仗,死了几万兄弟,也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皇上最终选择如何处置我,我都心服口服。”
沈鸣急道:“舅舅,外公就只有您一个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事。”
苏凛摇摇头,那双粗糙的大手在他手臂拍了拍:“苏家还有两个孙子,你帮我保住他们平安,就是保住苏家的血脉。”
沈鸣道:“表弟表妹暂时在掖庭,按着惯例,应该会被流放。不过你放心,十一已经让岳父帮忙,求洞庭楚王帮忙,您和几个外甥发配到那边,会有人接应照应。”
苏凛叹了口气:“鸣儿,只要保住你的表弟表妹就好。这都是命数!是我苏凛的命,也是苏家的命。你答应我,无论那些人还有甚么后手,无论皇上最终如何处置我,你都不要跟他求情,要保住我们苏家最后一点节气。更加不要想其他危险的方法救我!你还有大好前程,表弟表妹还需仰仗着你。”
沈鸣道:“舅舅,你莫要劝我,我知道怎么做。总归,我不会让你死。”
苏凛轻喝道:“沈鸣!我要听进我的话!”
沈鸣怔了怔,稽首作揖:“愉生明白。”
话音刚落,外头的狱卒敲了敲门,恭恭敬敬道:“沈大人,时候到了!”
沈鸣嗯了一声,站起身又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拉着跟她一起跪下的伶俜起身,留下给苏凛带的衣物和吃食,红着眼睛出了门。
走出皇宫,上了马车,伶俜见沈鸣一直没出声,小声问:“世子,您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过两日,皇上就会下达处置圣旨,咱们烧香祈福便好。”
沈鸣在黑暗中看她,点点头。却又叹道:“就怕如舅舅所说,这事没那简单,那些人既然要置舅舅于死地,不可能就这样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