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似乎没听进去,只是茫然而绝望地问,“那么后来呢?你就把我娘送到了谢家?”
这句话像刀剑一样刺入成息侯心里。他痛楚地用手按住胸口,过了好久才能开口,“我没有。后来你母亲醒了。知道你姐姐的事,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第二天才终于说一句:那个孩子福气很好,不用长大后受人冷眼,可以就这样去了...又过了不到半年,你大哥也去世了...我抱着你母亲安慰,说将来再不要孩子了。大不了,去我弟弟那儿过继。她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呢?”
成息侯一向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极其痛苦的情绪,“再后来,有一天,她突然从妆奁里拿了两包药粉给我...”
“那是...?”
“她说...活着太痛苦了,还不如舍弃这个躯壳,反而轻松。她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走。我答应了她...第一个把药粉吞了下去。昏迷前,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等到一睁开眼,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那时我只以为她在约定来生,便回答说好啊,等到下一次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可是谁知道...”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却发觉自己还是在侯府,而她已经不在了。我找啊找啊,一直找了她三四年都找不到。”
“她去了哪里呢?”
“她被你祖父送出了京。”成息侯用手捂住脸,但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滑下去,“那几年我发了疯的去找她。终于,到了第四年,在上党郡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她。那天她答应我,会与我回去,可谁知道第二天清早我醒来,发现她又悄悄地走了,这一次她完全抛下了我,她嫁去了茂陵...”
履霜听他说四年,那便是窦宪一岁不到的时候了。胸口涌上气团,微微冷笑道,“那个时候你已经娶了长公主、生下窦宪了吧?我娘又怎么会再愿意同你回去?”
“是我不好...”成息侯痛楚地转过了脸,“圣上亲自赐婚,终究我也是为人臣子...”
履霜忍了忍泪,又问,“我娘突然的嫁去谢府,谢家爹爹也肯么?”
“那谢璧虽是世家子弟,却是庶出的,他母亲亦是出身青楼,从前同你外祖母是至交。所以你娘同他自幼识得...”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我是你的女儿呢?”
“你母亲嫁走后,我发了疯的想出府,带她走。可一直被人拦着,一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才找到机会,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赶去见她。可你母亲居然说,说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成息侯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那时以为,她同我生养的两个孩子都没了,必是在心里恨我的,所以再不愿意同我相处,宁愿和不熟悉的谢璧做夫妻。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就回了京师。哪晓得过了四个多月,就听到你母亲难产去世的消息。我赶去茂陵奔丧,她身边的丫鬟偷偷告诉我,孩子并不是早产的。那么,那么...”
他一夜未睡,本就憔悴的不像样子。如今又嚎啕大哭,把整副衣襟都浸湿了。履霜心中的怨恨,逐渐转成了恻隐,忍着泪把袖间的丝帕递给他。
成息侯不接,只是恳切道,“所以霜儿,你肚腹里的孩子绝不能留。不能再有一个你母亲了...宪儿将来也不该像我一样...霜儿,听爹的话,一碗药下去,明天一早醒来,什么麻烦都不会再有。”
履霜霍然地抬起头,“不——我不是我娘,我不会爱着一个人却又半途地退缩。窦宪也不是你——”提起这个名字,她心里逐渐有了踏实的根基,声音里也有了强硬的底气,“他不会爱着一个人,又同另一个人生儿育女!”
成息侯大震,但到底嘴唇抖抖索索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履霜定定地看着他,第一次倔强地说,“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么你看,我长大到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可见近亲结合,不一定就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可万一是呢?”
“若老天不佑...那么我也不会死缠烂打,再拖累窦宪...”
成息侯默然半晌,终于点头,脚步蹒跚地出去了。
到了晚上,他亲自来接履霜。履霜攥着袖子,有些警惕地问,“去哪里?”
他苦笑了一声,“送你去庄子上。侯府人多口杂,这阵子你怀着身孕,暂时住不得。”
履霜心中稍安,但心思一转,忽想起她母亲当年怀着孕,也是被藏着庄子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想开口讥讽。但见月光下成息侯脸色青灰、皱纹亦密密地泛在脸上——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他便老成这样。心里又觉得恻隐,转过头没有说话,由得他亲自替自己理着行李,又扶她去车上。
一时上了马车,成息侯加意嘱咐车夫,“天黑,车驶的慢些。”又对履霜道,“那庄子离这儿甚远,你若累了,只管眠一眠吧。等到了,我叫你。”
履霜默默不语,只问,“我的两个丫鬟呢?”
“水芹的伤有些重,暂时来不得。我让她婆婆领着她回家了。竹茹比你先去庄子上了,一会儿你到了,便能见着。”
履霜点点头,闭了眼靠在马车壁上假寐。她本不欲睡的,但大约是怀着身孕贪睡的缘故,到底还是睡了过去,一直到很久后才醒。
睁开眼,发现马车静静地停着,外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只有马车内搁着一个天蓝色的小小琉璃灯——那是她去年刚来窦府时,花灯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