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卓昀第一次听到夏行远的名字是在他父母的葬礼上,他拿着一张半掌大的黑白照片,里面有一张眉眼轮廓清晰的少年脸,端端正正地站着,像站军姿一样站在他父母的中间。
“这就是夏行远吗?爸妈是因为他才会死的吗?”
梁卓昀抬起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盯着他大哥梁卓曜,让人看不出一点孩子的情绪来,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冷静严肃的样子让梁卓曜更加放不下心,要知道他家弟弟在三天之前还是个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整个梁家上上下下就没他不敢忤逆的。
“卓昀,你听着!”梁卓曜慎重地纠正他家弟弟扭曲的想法,“爸妈的事故是意外,不是出于任何人的原因,你这么想是完全不对的。”
“可是如果他们不去见夏行远,不是就不会出事吗?”梁卓昀的眼中仍然一片澄清,清得没有让梁卓曜感受到一丝感情。
“卓昀,你不要钻牛角尖!那与夏行远无关,夏行远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没有他可能还有其他的夏行远,你不应该因此仇恨他,更不应该因此让自己背上仇恨的包袱。他是爸妈以雅安的名义资助的,也是以你的名义,所以夏行远是需要你帮助的人,懂吗?”
梁卓昀到最后也没有懂,他把夏行远这个名字在心中绕了无数遍也没弄懂究竟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反而把这个名字刻在了他幼小的心里,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将他引向了几年之后,那个在树下对他微笑的少年身边。
梁卓昀一直记得那天夏行远对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有些局促,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红,朝着他微微鞠了一躬开口。
“梁少爷,你好!”
“你好!”
在见到夏行远之前梁卓昀想过许多次见面时他会说什么,会是什么样的情绪,可是都不是像现在这样,淡淡地回一句‘你好’。可是他之后漫长的年少时光都因为这一句你好而与夏行远绑在了一起,他因父母的意外过世变得阴郁下来的性格奇迹般地在夏行远来了之后开朗起来。
那些年夏行远总是拿着书和他坐在树荫下教他如何作弊自己在看书,夏天带他偷偷溜到后山上去挖知了,去小河沟里捉鱼,被发现之后就和他一起被罚站。每一次夏行远都会认真地反省,保证再也不会,可下次总是照去不误。后来梁卓昀才知道夏行远是故意的,梁家的每个人都是故意的,夏行远会到梁家来不是像他所知道的那样,来给他补习他糟到没法看的语文,而是来给他治病。
结果当然是好的,梁卓昀确实变了,变得像一个正常的少年,爱说爱笑,还有些顽劣。可是结果也好过了头,夏行远在梁卓昀的心里不知不觉占了绝对的位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梁卓昀不愿的时候谁说也是没用的,除了夏行远。一开始都还认为有人能管得住梁卓昀是好事,都喜欢拿夏行远来唬梁卓昀,回回见效。
直到梁卓昀16岁那年,夏行远要结婚了。
那时的梁卓昀觉得夏行远和他是一样大的,和他一样是个孩子,可是转个头还等不到他成人,夏行远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而在夏行远结婚的那一天,梁卓昀砸了婚宴一半的酒席,把夏行远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最后他哭着求夏行远不要结婚,求夏行远等他长大。
二十多年前的社会和现在不一样,同性恋就像是什么毒瘤一样人人都要退避三舍,梁卓昀却不管不顾地宣布他非夏行远不可,最后被他大哥揪回去关了半个月,等再放出来时梁卓昀又变回了见到夏行远之前的样子,甚至更糟,梁家上上下下都拿他没法。
而再次改变梁卓昀的转机在一年之后,阴郁的梁卓昀那一年常常逗留在夏行远家的附近,每回夏行远发现他,他就恶狠狠地瞪一眼就跑,要是见到夏行远的妻子更是黑着一张脸没有好过。
可是那天夏行远学校有事回来晚了,他在楼下看到冯曼,也就是夏行远的妻子一个人下楼,结果不知怎么地摔了一跤就起来不,远远看到他就向他求救。梁卓昀的内心是不想管的,可是冯曼捂着圆圆的肚子,对他说:“孩子,我的孩子。”
梁卓昀突然反应过来,冯曼肚子里的也是夏行远的孩子,所以他叫了人把冯曼送到医院,也许是那个小家伙急着看外面的世界,半个小时就从妈妈肚子里出来了,夏行远还没赶过来,医生刚给孩子包好没来得及交给母亲梁卓昀就抢上去。
“给我。”
医生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小小的一团送到了梁卓昀手上,梁卓昀两只手献贡一样的棒着,看着那粉团子一样的孩子,又丑又皱,他的心却扑通扑通地直跳。
“这就是刚出生的孩子?”梁卓昀也不知在问谁,医生善解人意地回了这个半大的少年一句,“对!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那他长大了会叫我叔叔吗?”
梁卓昀一双闪亮地眼睛盯着陌生的医生,像是他黑暗的未来骤然亮起了一片光芒,那一刻他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念头,汇集在一起,他莫名地哭了。夏行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梁卓昀抱着他儿子哭,以为他儿子有什么残疾。
“小昀,怎么了?”
梁卓昀抬起头对着夏行远回:“行远,他好小,好轻!身体是暖的!”他没想起这是他一年来头一回这么冷静地和夏行远说话。
“傻孩子!当然是暖的!快给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