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极擅长工笔白描,笔下线条细腻流畅,不多时一树玉兰便跃然纸上,又另有一仕女立在玉兰边上转身回首,身形窈窕,裙摆垂落在地,她却停了笔,“留些白才好看,都画全了倒没意思。”
几个丫鬟都围着瞧她作画,雪鸳道,“姑娘这玉兰花的好,不如做成花样子?到时候不拘绣在衣襟还是裙摆,都雅致的很。”
“折枝花样绘罗裙,这个主意不错。”林黛玉来了兴致,“不如再多画些样子,各型各态,也不显的拘泥。”
雪鸳几个便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半开的,含苞的,或是并蒂的都好看。”
“绣出来倒不一定好看。”林黛玉又凝思花了几枝,却都不大喜欢,对那仕女也不大满意,“这仕女情态有些奇怪,和玉兰也不相配,明儿重画吧。”
话音刚落,贾宝玉站在院门口笑道,“什么绣出来不好看呢?妹妹说与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他是贾府的凤凰蛋,门口看门的婆子小丫鬟自然不会拦他。
林黛玉见他身后还站着薛宝钗并三春,便搁了笔,同他们打了招呼,随口道,“没甚东西,不过画几个玉兰罢了。”
“哪里是玉兰,分明是画美人,林妹妹这美人实在传神。”贾宝玉立时赞道。
听他这样说,众姐妹都上来看画,迎春和探春不太通,惜春虽小却是个喜欢画的,惊喜道,“林姐姐画的真好,这裙摆看起来像是曹衣描。”
曹衣描乃是曹衣出水描的简称。原是说天竺名家曹仲达的,他画的佛像衣纹下垂而繁密,贴身如出水状,故称“曹衣出水”。这个画法用笔细而下垂,用笔最需沉着。
林黛玉见她说得准确,亦是惊喜,“不曾想四妹妹年纪小小,竟也懂白描。”
惜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嘟起嘴埋怨道,“怎么年纪小就不能懂了呢?林姐姐怪瞧不起人的。”
林黛玉忙笑着给她赔罪,“是我不好,这不是四姑娘见多识广一时惊着我了么。”
薛宝钗看了一回那玉兰,含笑道,“曹衣描多用来画衣服褶皱,观来似衣披薄纱。拿来搭配玉兰倒有些太细腻了,林妹妹不妨试试吴道子的柳叶描,虚入虚出,笔迹磊落,再这配上一树玉兰,气度自显。”
林黛玉听她这样说,并无不悦,反笑道,“今日当得两位知己。我原是想画作美人裙摆拖在地上,故而特意用了极细的,正说不好看,觉得和玉兰不契合。只是这柳叶描,也只有吴道子才能画出这笔迹磊落,肆意而稠密。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我自觉做不到。”
薛宝钗点头赞道,“我不过一说,倒是林妹妹实在大才。”
贾宝玉听得迷糊,探春更是道,“我瞧着白描都是差不离的,不想还有这样大的学问。倒是宝姐姐和林姐姐都大才方是呢。”
惜春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我竟不能全然领会。虽有些仿品,却离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她虽是宁国府嫡女,衣食不愁,但是吴道子和曹仲达的真迹却是不得一见的。
林黛玉见人多,不好表露,只同她分说道,“这句出自《图画见闻志叙论》,里头就有详说,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
惜春缠着她道,“林姐姐说的这样明白,定是有这套书的?得闲讲给我听听罢。”
这一套子书共六卷,恰收在林黛玉带来的书箱里,她捏了一把惜春的脸,笑道,“你喊我一声好姐姐,我便应你。”
惜春如何不肯,扯着她的袖子忙不迭喊了十几声好姐姐,情切可爱,逗得众人都大笑,薛宝钗指着林黛玉道,“偏颦儿你这个促狭的。”
林黛玉听她喊了贾宝玉那回胡乱说的字,心里一沉,刚才的几分知己之情荡然无存,掩着嘴笑道,“罢了罢了,既四妹妹这般诚心,我便应了。”
她提笔在纸上了写了这套书的名字,又另有一本《芥子园画谱》,递与雪鹦道,“去书房寻了来,一会子让四姑娘带走。”
喜的惜春姐姐长姐姐短,乐得不行,哪里还有寻常冷着脸的小模样。
贾宝玉见雪鹦领命而去,奇道,“妹妹的这个丫鬟竟是识字的?”
“我闲来无事,胡乱教她们几个字罢了。”林黛玉道,“尤其是雪鹦,叫她管着书房,若是大字不识,岂不是耽误差事了。”
“妹妹这个主意好,我回去也要教袭人晴雯几个呢。”贾宝玉听了便欢喜,“不说别的,倒是能一块儿学诗填词也是极好的。”
薛宝钗却道,“识字也就罢了,学诗倒是不必,一来耗费心思,二来却无甚用处,到最后学了一肚子精致的淘气,倒是害处了。”
贾宝玉正在兴头上,便有些不高兴,“宝姐姐自己一肚子学问,又是吴道子又是曹仲达的,怎么到了别人处就成了淘气了。”
林黛玉听他说的不像,虽有些道理,可不免把薛宝钗和袭人晴雯放在一齐说了,太过失礼了,因而便打圆场道,“成不成的,还是个问题呢,你且回去问问屋里的丫鬟们肯不肯跟你学才是。到时候可别被我的雪雀比下去了。”
众人哄笑,雪雁适时送上来了茶水糕点,“姑娘们说了这会子也累了,喝口茶吧。”
玉兰开的正好,仲春馆清幽的很,几人或坐或立,一时倒都沉浸在春光里,静静的不说话了。
林黛玉立在玉兰树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