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绯色朝服是南面官制,契丹族崇奉深紫色,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王药,王药有些尴尬,然而太后又火上浇油:“王卿,陛下信赖,请你援手呢!”
王药只能上前,握着萧邑沣胖乎乎的小手,帮他端稳了火把,侍奉的林牙在火把头上点了火,松明的香气逸出来,熊熊燃烧的火把把王药和萧邑沣两个人的脸都映照成橙红色。孩子又好奇又害怕,但是看看身边弯着腰,握着他小手的那个大人,害怕不见了,换做小大人儿一般的稳重。
王药见他已经能够持稳火把,便又引领着小皇帝一步步走近柴垛。火把头绕着柴垛一圈,浇着火油的柴火一点就着,很快燃起一圈,又很快高高腾起冲天的火焰。一阵阵黑烟慢慢弥散在蓝宝石般透亮的天宇里,同时,欢呼的声音、唱傩的声音、银铃的声响、金鼓的声响都沸腾起来。
萧邑沣转头向完颜绰,似乎在等她的表扬,完颜绰也恰到好处地给他一个赞许的微笑,眼梢一飘,热辣辣的目光飘到王药脸上。
大典过后,在柴垛旁的皇帝营帐赐宴群臣,吃的是烤羊肉和烤牛肉,饮的是马奶酒和糜子酒。完颜绰当着群臣的面对王药说:“皇帝和王枢密有缘,乐意听王枢密的话。我想他再三个月也有四虚岁了,认字读书虽然尚早,但为君的气度、风仪还是要慢慢学起来。汉人说‘亲其师信其道’,王枢密不妨辛苦辛苦,每日朝毕,来给皇帝讲讲故事、道理。想来皇帝也感念帝师的启蒙之恩呢!”
宴毕,大队开拔,浩浩荡荡出发了。王药骑马,一路打量山川河流,虽然寒意并未减退,但是和冬日到底不一样了。大地逐渐开阔起来,刚刚化冻的河流汩汩地流着春水,一些动物也时不时现出身影,有些契丹的武士会在队伍休息的时候打猎,倒也收获颇丰。一路行到一片背风的山丘下,日头已经偏西了,就开始忙着安营扎寨。
山脚下有很多树枝干枯的榆树,人们砍下干柴,准备晚上的篝火。马匹被带到小河边,砸开冰面,饮几口水,又取出干草和豆子来喂。毡帐篷很快连绵地搭起来了,中间是五座彩绘立柱的大帐篷,外头亲卫和亲信的帐篷如岗哨般围着,从疏到密,外层密密麻麻竟然有近百座。最外面又搭建栅栏,四面均有哨口,栅栏外还散布着数十座岗哨。里外凡三层,除非内乱,否则外头想要攻陷极难。
王药感叹着这游牧的民族果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兜转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他并没有帐篷。
忙着筹备太后皇帝捺钵的是他,结果,公而废私,居然忘了自己。晚上已经有点冷上来,王药手搭凉棚看看四周,南面汉官来的不多,不过蓝色顶棚的毡包就是他们的。他决定厚一厚脸皮,过去和他们挤一挤。
天空开始模糊起来,穹庐似的天宇渐渐从湛蓝色变作了深蓝。云凝滞在空中,仿佛不会流动,西边出现了一层层金色的光带,太阳露出半边,将光线射向最高处。但是这也只是一瞬,天越来越暗,远处晴朗而泛着一些蓝紫光的地平线,一轮弯月升了起来。榆树枯枝派上了用场,毡包间的空地上,篝火燃起来,并且“噼啪”作响。勇士骑马归来,马背上有野鸭、黄羊、狍子、獐子。跟随的女仆唱着草原的歌,兴致勃勃洗剥烧煮,悠长的歌声伴着烤肉的香味传过来,在王药听来,竟如史书上、诗词中那些场景变作了一场虚无的梦幻,而自己则完全沉浸其中。
他怔怔然忘记了寻晚上安寝的帐篷,那里却有人气喘吁吁在找他。
太后宫里的得用内侍忽络离终于在营帐、篝火、人群之间觅到了王药的身影,急忙过来笑着说:“哎哟,可叫奴好找!太后说,陛下第一次出远门,要请帝师去劝道,该教导什么,也是因势利导的好时候。”
“帝师?”王药觉得这个陌生称谓竟有些好笑,笑了两声方问:“陛下在哪里呢?”
忽络离指了指中间那五座最大的毡包:“可不在那儿,和太后一起呢。”他又凑近低声笑道:“陛下晚上嫌烤肉做得不精细,有些闹情绪,被太后照屁股打了两巴掌,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儿,得有个人去搭个台阶让太后和小陛下下来。可不就指着王大人了!”
王药不能推辞,忙提了袍角和忽络离一路朝中间的营帐赶过去。
营帐里头极大,彩绘的立柱,锦缎的内里,地上是精细的波斯毯,里面还用轻便的缂丝屏风分隔出里外间。完颜绰还在虎着脸训孩子:“虽说少了几味佐料,肉还是新鲜的,怎么就难吃了?你是一国之君,更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天只想吃喝玩乐,岂不是成了昏君?!”
王药急忙道:“毕竟还小,扣这么大顶帽子,还是不大好吧?”
抽抽噎噎的小皇帝求助的目光立刻瞟向了王药。完颜绰对他也板不住脸,长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萧邑沣是个小人儿精,感觉自己终于可以逃跑了,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见太后没有拦着,才委委屈屈到了王药面前,啜泣声越来越响。王药在家是老幺,一堆侄子侄女们,自然有当孩子王哄孩子的经验,帮萧邑沣擦掉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是夫子的话。陛下第一次出来,不习惯更多,所以格外想念上京宫的吃食,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