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方仲永反应过来,王拱辰已经沉下脸,斥一声:“大胆!”
这一声有些撕破了脸,两边都没法下台。半晌,厅堂之中变得空旷而安静,如若小学生作文里所形容的,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到一般。
方仲永左看看,又右看看,心道,这看似对立的双方,实则内在瓜葛千丝万缕。
走马帮,作为远远超过合法榷场马匹交易的,第一大马匹市场来源,长年为朝廷各个层面的官员,提供免费马匹。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跨境走私法拉利的团伙,却长年为朝廷各级官员,免费提供法拉利。
与此同时,走马帮与种家的西军关系密切,有许多西军斥候暗哨,插在走马帮中,起到为朝廷奔走消息的作用。
而种家的西军,作为军功的主要来源,长年为京中的禁军及衙内门,提供免费分一杯羹的军功收益。于是,利益链条所到之处,自然都要卖走马帮几分面子。
至于朝廷新制停马规定,城区之中不得随意停马,违规停马没收马匹等等,原本是因着集市之中,商户商铺的行会呼吁,兼之多收一点保护费的需求。但一千匹走马帮的良马被扣没这等事,也真是意料外的变化了。
看着双方都有心坐下来好生谈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方仲永不由上前一揖,对着那脸不红大爷,充当和事佬道:
“看样子王大人手中,却是没有了一千匹马。马匹到了上面手里,怎么瓜分,王大人想管,却也管不了啊。但或许,王大人愿意出面,为马帮提供一千头驴,或是一千头猪之类的补偿,也说不定。有的赔偿,总比什么都落不下好,您说是不是?”
不料这一番自以为有理有据的话,却忽然引得全体官军哄堂大笑,而另一方面的走马帮众人,更为咬牙切齿。一个个似是要用目光,把方仲永钉到耻辱架子上一般。
方仲永不免有些气馁,他转脸看向脸不红大爷,大爷正喘着粗气儿,那气息把胡子顶着一翘一翘的,俩眼睛圆瞪着:“小子,你当马和驴子,猪一样么?”
“不一样不一样,”方仲永看着那大爷的神色,心道,我要敢说一样,您还不把我吃了,于是就坡下驴道:“马儿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当然和驴子,猪,不一样——”
忽然,旁边的柴麟却一拍大腿,从长椅上弹跳起来道:“有了,那,赔一千条狗,总一样了吧。别笑别笑,你们笑什么?狗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边的官军,压根不肯听王拱辰和王益“肃静”的命令,只一个个捧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大宋这部队,纪律真差。方仲永不由联想到,前世见过的军人,那这真是踩着狗便便都面不改色,队列之中,谈判场合,敢这么笑,早就被班长打死了。大宋这军纪,也是醉醉的。
踏着双方尴尬点即将崩盘的时候,款款而来的许希珍,带来了红脸汉子已脱离生命危险的好消息。
走马帮众人这才略略神色平和些。
王拱辰再度上前,指一指方仲永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在下一定协助王兄,为你们走马帮争取到一千…一千头…一千头猪,您看?——”
“待我儿子醒了再说!”脸不红大爷依旧不依不饶。
“马帮主,这不成。”一边一直并不吭气的王安石,忽然站起身来,看一看王拱辰和王益,又看一看红脸大爷和走马帮众人,沉吟道:“这么多人,总不能一齐在这里等。王大人和我爹爹既然已经允诺,争取归还一千头猪,自然会努力办到。”
说着,他看一看旁的方仲永和柴麟,又看一看王拱辰,王益,许希珍,王子月,还有身后的一干官军,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那脸不红大爷道:
“我这两位同伴,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久不归书院,不是个事;这些官军伙计,要留下来,也要劳烦你们马帮管饭,这又何必;许大夫正是进京路上,有自己的要务;还有我爹爹和王大人,如若都留在这里,那谁去为你们周全那一千头猪的赔偿?
况且,依制,随意进城,乱停乱放马匹,马车,本就是影响百姓行走,影响商贾做生意的行为。
何况你们马帮这浩浩荡荡一千匹马,堵路都能堵一条长街了。纵然扣留没收马匹,这惩处过重,有所失当,但你们当真就没一点错处么?”
王安石的目光看向众人,那眼神锐利的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接着,他又道:“你们担忧收不到赔偿,或者许大夫所言不真,贵公子不会很快苏醒的话。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作为人质,等贵公子苏醒,那一千头猪的赔偿送还回来时,再放我走便是。”
这一番牺牲小我,成全大家,饱含革命情怀的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番默然。
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也只能是这个办法。
良久,那脸不红大叔才重新坐回原处,点了点头。
……
“三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你们可知书院是有规矩的?”书院的朱夫子拿着戒尺,恶狠狠瞪着柴麟和方仲永道。
“是。是。这里有王安石父亲王益,命我带来给夫子的一封信,还请夫子容量。”方仲永一面陪着笑脸,一面双手奉上王益为王安石所写的告假信。
而方仲永和柴麟的心,自打一回书院时起,就已经飞到了后院。
……
庐山书院的后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