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府上,楼台博敞,春风过处,花雨纷扬,一缕缕箫管烂漫。
一个端丽曼妙的秀气婢子,托腮靠在泠然生冷的玉案上,和对面抓耳挠腮的柴麟一起,下着围棋。
方仲永却被欧阳修,从一片旖旎春光中,悄悄引到一边的竹林里,一脸严肃的说事。
“最近吕夷简手下的人,在查你和柴麟的事,被我们的人发觉了,”欧阳修一面看着旁边一抹抹的疏竹,一面布置着石头桌子上的三只酒杯和一个自斟酒壶,轻声道:
“柴麟如何中举的事,不论如何,他们查不出证据,柴麟又已辞官,想必是不太要紧。但今后,你行事还要务必小心啊。”
方仲永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略略犹疑,才回了话:“是。只是,不知为何堂堂首相吕大人,忽然盯上了在下这个小角色?”
欧阳修笑了笑,拿起手边的自斟壶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的说:“这事儿,今天我找了个朋友,要来和你说明情形。不急,这一首箫吹完,他就来了。”
呃,好fēng_liú的出场方式,还自带奏乐效果?谁啊?方仲永纳闷的猜了一圈欧阳修青年时代的好友,愣是没想到。
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走来的高瘦青年,看过去和欧阳修一样,也是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家常的枣红罗绸衣衫,束着玉带,脚下皂靴生风,很是利索的样子。
“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富弼富大人,”欧阳修起身,站在方仲永和富弼中间,先对着富弼,后对着方仲永道:
“这是方仲永,去年乡试,江南西道的解元郎,现在,已经去太学里报道了吧。”
“是。”方仲永恭敬一礼。
“富弼富大人现在的差遣,在知谏院,正是监察百官情形的。吕夷简那些人的猫腻,他最是清楚不过的,”欧阳修继续道:“来来,都坐下说。”
欧阳修说着,拿起酒壶,给三人面前的银杯中,都满上了酒。
富弼略略犹豫,似是不喜饮酒,但也并未拒绝。
他看一看方仲永,见这少年举止沉稳大气,相貌清俊堂堂,全然不似那些滑稽戏本子背后,他想想中的小丑形象,又听闻,乃是人才济济的江南西道,正儿八经拼杀出来的解元郎,第一印象一下子嗖嗖的飚着好感值。
于是他很是客气,也很关切的,将最近吕夷简的一些行动,一一向方仲永说明。
“吕夷简的小舅子,乃是官营印书局的总责办。一年到头,凡是有影射吕夷简一党相关的戏本子,原本都是压下不印的。
现在,你们岳文书斋横空出世,抢了他们的生意,又出了很多他们不想出现的,影射到他们的戏本子,所以他才动了这个念头。”
富弼讲完事情,又开始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具体如何发现的。
方仲永始终一脸恭敬的听着,不骄不躁,如此大事当前,他的面上却看不到一丝波澜。
那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特有的风度,在这个年轻的十五岁少年身上,却似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般。这让富弼和欧阳修二人,对他又增了一分好感。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方仲永的心里,正在回顾富弼的故事里,最有八卦色彩的地方。
富弼无疑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名臣,但跟他岳父——老牌神童,同样曾经宰执天下的晏殊相比,他的名头,在文学史上,和后世民众的认知里,就要小很多啦。
没办法,宋代文辞鼎盛,所以文学名人,总是比历史名人,来得更牛一些。
晏殊这个人,很爱才,却很保守,现在他主持翰林院,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因为爱才,所以自然而然,顺应潮流的榜下捉婿时,一眼就捉到了富弼这枚大才的女婿。
然并卵,这对翁婿一生相爱相杀,属于政见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选手。
富弼的人生前四十年,都是新政改革派,和欧阳修一样,他也是范仲淹的小粉丝。
改革派的女婿,自然看不惯保守派的岳父,而保守派的岳父,也因着有这么一个改革派的女婿,而两边不是人。
“你不用担心,”富弼说完那些话,又忽然似是安慰方仲永一般,温和一笑道:
“范仲淹范相公临走前,叮咛王曾王相公和我,好好照应你。王相公说,他看过你的治河策,很明白为何范相公对你如此重视。”
“富弼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着。仲永你看,宰执集团中,有王曾王相公;台谏官里,有富弼富大人;翰林院这边,有我欧阳修。
所以,不论接下来,吕夷简手下那帮人,折腾出什么事来,只要你自己不要再出错就好。你好生准备会试,考个状元出来,这才不枉范相公如此看好你啊。”
来客没喝,欧阳修自己却饮了好些杯,边饮边说着这些严肃的话,这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定相当的滑稽,但在他醉翁欧阳修身上,却难得的,并没什么违和感。
然而,在方仲永的思考中,就目前的情形分析,事实上,欧阳修有些乐观的过了。
被吕夷简盯上,这本身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吕夷简在仁宗朝,堪称是玩政治的第一高手,不论是刘娥皇太后当政,还是赵祯当权,不论是范仲淹上台还是下台,不论是宋夏战败,还是朝堂换血,
吕夷简有生之年,始终屹立不倒,仅有的两次罢相,也只是小插曲,不过一二年后,就再次复相。
这样的人,一旦发觉柴麟的取中,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