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

檀香燃起袅袅的烟雾,有一种静心宁神的功效。虽然暖阁里总共有四五个人,但俱是半点声息不闻,唯余狼毫划在纸面上的沙沙声。更漏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水,渐渐漫过了午时的刻线。

康熙伏案写了一会儿,便搁下朱笔,封了折子,让人装在匣子里送往吏部。

午时已到,近臣们便接二连三地告辞离去了,不一会儿,阁楼里只剩下康熙和随侍的太监们。梁大总管适时地奉上了一杯茗茶,悄声道:“万岁爷,已过了正午了,太后那里仍旧不见动静,您看……”

这些天康熙为了江菱的事情烦恼,连带着梁大总管也不得安生。因此梁大总管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江菱能早些安定下来,也好让他夜里睡个安稳觉。他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几天折腾出那么多事情,根源全在江菱一个人身上;或者说,根源是出在秀女受封上。

如果江菱是个普普通通的秀女,那倒还罢了,偏偏她又是镶白旗的;年前康熙刚刚允了裕亲王,如果是镶白旗的秀女,应当先紧着裕亲王府,这事儿可棘手。假如江菱早两年进宫,又或是晚两年,便没有那么多事情了,但偏偏时间就这么巧,刚好卡在了一个节骨眼儿上。

再有,前些天皇上刚刚撂了一批秀女的牌子,其中不乏朝中重臣、王公贵戚之女。要是江菱最后留了下来,皇上得罪的人可不止是一个两个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惹出了那么多的后续来。

皇上想要留住她,而且还要名正言顺、安安稳稳地留住她。

所以撂牌子、空白字条、暗渡陈仓、阳奉阴违……这些荒唐且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全都发生了,简直让人头顶发麻。

梁大总管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暗暗祈祷那姑娘赶紧安定下来,否则皇上折腾自个儿,还要时不时折腾他,他反过来又去折腾手底下的人,来来回回地简直要了人命。

康熙接过茗茶,浅浅抿了一口,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梁九功不敢打扰他,只能徒劳地来回绕圈子,时不时举袖子擦擦汗。

良久之后,康熙才抚着案上的册书,缓缓说道:“你到太后那里去一趟,就说朕虽然留了牌子,但心情实在糟糕,索性将那位秀女留在太皇太后那里,等候太皇太后发落。至于份位——”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才又续道,“封个常在罢。”

梁大总管吓了一跳,目光不住地往案面上瞟去。刚刚备下的册书安安静静地躺在康熙指下,那上面的墨迹尚未干透,隐隐散发着竹枝的淡香。他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直到康熙隐隐有些不耐,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爷,那册书?……”

康熙缓缓摇了摇头,道:“太过惹眼。”言罢用钥匙打开小匣子,将册书轻轻搁了进去。低阶嫔妃是用不着册书的,嫔以上才会用到这东西。他不想令她招惹是非,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梁大总管登时眼前一黑,暗想自己未来几年,恐怕都别想着安生了,但又不敢违逆康熙的意思,便道了声:“遵旨。”随后退出了乾清宫。他得赶在康熙晚膳之前回来。

康熙目光落在那封册书上,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乾清宫里的动静,暂时没有影响到皇太后跟前。

在皇太后宫里,小太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皇上虽然不愿意,但自己拣中了这张条子,便也默认了”,太后一面含笑听着,一面朝江菱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又给了裕亲王妃一个抱歉的眼神。

裕亲王妃倒是不以为意。既然皇帝拣了其中的一个,那她再从其余的里面,挑两个出来便是。横竖她今天到这里来,就没想着给裕亲王带什么侧福晋、或是侍妾回去。至于年前裕亲王和康熙的那个协定,完全是因为太妃抱怨了一句“皇帝厚此薄彼”,康熙才顺口定下来的。

不过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协定完全是康熙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裕王妃思量停当,便朝里面唯一一个镶白旗的秀女招了招手,道:“过来。”

那位秀女早已被吓破了胆,此时听见裕王妃叫她,便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裕王妃问了她一些话,大多是籍贯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父亲和祖父是谁……问清楚之后,便让她在自己身边侯着,目光在余下那些宫女和女官们中间逡巡片刻,问道:“你们当中,可有愿意随我回王府的么?”

倒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裕王妃随意地拣了两个人,又问了她们一些话,便算是定下来了。正准备带着她们离开,忽然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大太监,似乎是康熙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裕王妃和太后俱有些惊讶,等梁大总管到了近前,便细问是出了何事。

梁九功瞥了眼江菱,见她似乎无甚大碍,便走到太后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

太后一面唔唔地应着,一面朝江菱那边望了一眼,颇有些庆幸之色,暗想幸亏康熙刚好拣中了一个人,否则今年的大选算是完蛋了。等梁九功转述完之后,便笑道:“那好,你将她送回去罢。”

梁九功笑着应了声,又朝江菱微微颔首,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菱认出那是康熙跟前的大太监,便跟着梁九功离开。

江菱初以为,是康熙想要召见自己。但没想到梁九功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太皇太后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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