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说的话很有深意，这不是一般人能说出的。
其中有惋惜，有叹意。
可是这比无情讽刺还要伤人。
厉锋的眼睛下意识眯了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那在张冰手中一纸无疑、赤果果的尊严。
张冰抓着纸，念道：“可查的第一代祖宗，山野农民，终老在深山中。”
“第二代人，挣扎了一辈子，把其中一个儿子过继给山外一户人家。”
“很可惜，虽然看似出了大山，但也仅仅只是走到了山脚。”
“第三代人，一辈子奋斗，挣脱不了山脚的束缚，死在举家迁往镇上的路上。”
“第四代，也就是你爷爷，在镇上替人补了一辈子破鞋，终于算是挣扎着在镇上站稳了脚。”
“第五代，你爸，年轻的时候跟人斗气，瘸了一条腿，从此没了棱角。”
念到这里，张冰歪头越过纸张，看向紧闭嘴唇的厉锋，“不得不说，这么多代人中，你爸其实是最有雄心规划的人。”
“瘸了之后，一声不吭接过你爷爷的祖业，开始替人补破鞋。”
“我看看啊，那个时候你爸多少岁……唔？二十五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厉害。”张冰啧啧道：“最好年华窝在街边替人补那些臭鞋，还要忍受同龄人的白眼不屑，过了两年，娶了镇上一个同样穷苦人家的女儿，也就是你妈。”
“你爸从来不让你妈去街边帮他，因为他觉得自己丢人没关系，自己的老婆不能受别人白眼。”
“一年后，你出生了。”
“埋在你爸头上的阴霾似乎散了不少，你爸开始笑了，每天晚上弯着腰回家抱着你举起来，看着你牙牙笑，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从那时候起，他就决定，一定要让你走出那座清贫的小镇，所以他越来越拼，拼到永远直不起腰来。”
“在你十八岁的时候，你考上了海杭大学，你爸倾其全部，拿出半辈子积蓄，送你上了大学，你也算争气，没有跟着同学去网吧鬼混，顺利毕业顺利拿到毕业证。”
“完了？”张冰念到这里，有些诧异，随后翻过白纸，这才看到背面还有一行字，于是清清嗓子继续念道：“毕业后，突然拒绝一家外企……”
“啧啧，你爸虽然被人嘲笑了一辈子，但养出来的儿子还行，连外企都有勇气拒绝。”张冰笑道：“然后，突然进了一座深山，自己创业，创业？养猪？”
张冰一脸的诧异，“要学习易网的老板，放着大好的网络帝国不管，要回家养猪？”
“好了，全部都念完了。”张冰举着白纸，看着一言不发的厉锋，“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拒绝外企的大好前途，而是选择突然进山养猪呢？”
“这张纸上很明确的标注了你创业的规模，说是小屁孩过家家也不为过。”
“对了，这上面还有你那个做直播的小女朋友的资料，要不要给你念念。”
“不用了，她不是我女朋友。”厉锋低沉道：“我配不上她。”
“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原来也是暗恋的可怜人。”张冰笑道：“跟我一样可怜，你暗恋花小晴，我暗恋朱小茵。”
“所有的事，都只是因为暗恋两个字，可笑吗？”张冰说完，不再说话，松开手，任由白纸飘落在地。
那张轻飘飘落在地上的白纸，就如厉锋的尊严，轻贱，可践踏。
“调查的结果就是，你根本不配当我的对手。”张冰眼神一凌，“你今天可以带走朱小茵，但是明天，后天，我还是有办法让她主动走进这扇大门，你又能护她一辈子？”
“你有什么资格护她一辈子，朋友？情人？”
张冰诛心，不见血。
“我张冰没娶，她未嫁，这就是事实。”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她，我就认定她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次慈善晚会上，她是那么的善良，所有富人都不敢去拥抱那几个不幸得了哎滋的小孩，只有她敢。”张冰直言道：“我承认，我也不敢，因为我怕死，哪怕那是一种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致命病，我还是怕，我身边所有的有钱人都怕。”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我喜欢她，而且我有钱，我有能力照顾好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可以吗？”
厉锋怀中的朱小茵突然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听到张冰的话后，心中惊动。
“看起来他不会伤害你。”厉锋轻轻扳直怀里娇小的身躯，望着那张梨花带雨倾国倾城的脸，轻轻问道：“你愿意留下来吗？”
朱小茵轻轻摇摇头，“我想带着我家人一起走，我想回新港，以后都不再来海杭了。”
听了这句话，厉锋深颤。
张冰同样！
那双白皙干净的手握成拳，青筋暴动！
厉锋咬紧牙关，看着这张担心受怕的脸，道：“好，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你先等一下。”厉锋放开朱小茵，上前几步，停下，看着张冰：“她的选择你听到了，她没有选你，更不可能选我，她只想回家。”
“回家吗？”张冰呢喃。
“是的，回家。”厉锋重重重复。
“你们走吧。”张冰转身，不让任何人看到脸上的表情，“其实我根本没有去找过她的家人，是我骗她的，你们走吧。”
望着此时同样可怜的张冰，厉锋无言。
回到朱小茵身边，厉锋搂住朱小茵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