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葱心跳如鼓。大概是数月颠簸产生的依赖,性命攸关的那一瞬,她最先想起的,居然是江之鲤的名字。
意料之外,又似情理之中,不知何时江之鲤已在她心中占据了如此牢固的地位,让她情不自禁依赖至此。
那张滑稽的狐狸面具就在自己面前,相隔不过咫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她脆弱得如同一只蝼蚁,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意外都能使她毙命,但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脆弱,所以她格外懂得珍惜。
她十指颤抖不已,却竭力站起身,准备拼死一搏逃出门去。
孰料,黑狐却忽的停了脚步,只定定的看了她半响,便转身跃上屋脊,拖着一路的鲜血消失在阴霾的天空下。
几乎同一时间,赵徵推门而入。
满屋的酒香也难掩一地的血腥气,赵徵一愣,随即惊惶的奔向后院,吼道:“浅葱!”
陆浅葱站在被鲜血浸红的雪地里,乌发飞扬,凄艳迷离。她转过身木然的看着赵徵,浑身颤抖的厉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除了饮下鸩酒的那一夜,这是赵徵第二次看到她这般狼狈而脆弱的模样。
仅此一眼,便有一种绵密的痛意漫上他的胸腔。
赵徵不受控制的冲了过去,接住陆浅葱因虚脱而软软倒下的身子,他自责不已,心痛难忍,沉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陆浅葱半躺在他怀里,不动也不挣扎,只睁着一双疏离的眼睛愣愣的望向天空。赵徵忽然想起和离前那一天,陆浅葱也是这么乖巧的任他摆布,而当他沾沾自喜,以为她终于屈服的时候,她却出人意料的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
果然,陆浅葱轻笑了一声,说:“赵铁牛,你方才叫我什么?”
赵徵一愣,浑身肌肉绷紧。他看着她,无言以对。
是了,失去了记忆的赵铁牛,是不会叫她‘浅葱’的。
难得,陆浅葱从赵徵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好像生怕她会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陆浅葱嘴唇抿了抿,似要开口说话,赵徵却抢在她前头岔开了话题,问道:“这些血是怎么来的?你可有受伤?”
陆浅葱从他怀里站起身来,侧身展开一抹纤薄而苍白的笑来,她说:“黑狐又出现了,那个屠我满门的杀手。”
赵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狐一事之后,陆浅葱心烦意乱,干脆闭门谢客,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日。而江之鲤就像人家蒸发了一般,已有半月音讯全无了,陆浅葱一边提心吊胆,担心黑狐会去而复返,偶尔也会忍不住挂念江之鲤的安危。
又过了几日,旧林带着故渊下山来给陆浅葱拜年,陆浅葱接过他们手中的干货,又从房中拿出几件新衣裳,温声道:“来试试。”
旧林十分吃惊,连眼睛也亮了起来:“这冬衣是给我们做的吗?”
“可不是,陆姨我呀除了酿酒,就只有女红能拿得出手了。”陆浅葱示意他们张开双臂,将衣裳挂在他们身上比划半响,“前些日闲来无事,便给你们都做了件衣裳,还有你们师父……”
说到此,她顿了顿,抬眼问道:“对了,你们师父可回来了?”
旧林欢喜的摸了摸新衣裳,又点点头:“回了,前些日子回的。”
“前些日子?”陆浅葱有些微微的愕然,一时间心情复杂,喃喃道:“那为何不过来。”
她的声音有一丝难掩的失落,细心的旧林听出来了,顿时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要宽慰几句,身边的故渊却是诚实道:“师父他受……唔唔!”
旧林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故渊的嘴,阻止他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今日出门前,江之鲤还特意嘱咐了他们,决不能向陆浅葱透露他受伤的消息……
陆浅葱见这两兄弟眉来眼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问道:“你家师父怎么了,可有事瞒着我?”
旧林不擅长撒谎,视线不断躲闪。陆浅葱佯作严肃的叠好衣裳,几番逼问,旧林只好叹了一口气:“师父最近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陆浅葱问:“发生何事了?”
旧林摇了摇头。陆浅葱垂眸思忖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我随你们去看看他吧。”又怕两个少年误解,她又解释道:“权当还礼。”
说罢,她将给江之鲤做的冬衣整理好,提了两坛甘甜的糯米酒当做拜年礼,便和两个少年出了门。
出门没走两步,便碰见了出门回来的赵徵。
自从那日赵徵失言叫了陆浅葱的名字后,他便有意无意的避着她,每日除了例行的劈柴扫地搬货外,就是远远的凝望着陆浅葱,等陆浅葱转头去看他时,他又若无其事的调开视线。虽然他不承认,但陆浅葱依然隐约猜到,他大概是恢复了些许记忆了。
虽然不知道赵徵究竟记起了多少,但他并没大发雷霆,也没有对她喊打喊杀,只是装作以前那个傻傻的赵铁牛一般沉默不语的跟着她,为她处理酒肆的日常琐事。
直到今日,汉人战败投降,割地赔款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乌山镇。赵徵听后失神了很久,转身便离开了酒肆,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柜台中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在他失忆的那段日子,陆浅葱用尽了所有虚情假意的照拂和善意,给赵徵造了一颗带着剧毒的糖果,赵徵食髓知味,果然深陷那虚假的温情中不可自拔……他好像一夜之间被磨去了所有的锋芒和锐气,变的隐忍而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