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闻人桀被赶回北琼的时候,觉得大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屈辱了,那个时候的他却万万没想到,七年之后的自己会有坐着囚车进京的一天。
好在他投降朝廷的时机让琼帝很满意,他不必再分散兵力攻打秦州,而是可以集中所有人马对付临王。
明哲戟猜测的不错,就算是为了打击临王叛军的士气,琼帝也不会要了闻人桀的性命。
可该给的屈辱惩罚还是要给。
闻人桀被削去亲王的爵位,与十几个妃子一同被软禁在京城的一座空宅。
自他戴枷进京请罪的那一日之后,琼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闻人桀猜测琼帝是在等待拿下临王,一举平叛的时候,再秋后算账,将相关人士一并处置。
那之后临王又负隅顽抗了一年,琼帝本以为闻人桀投降之后,叛军就会摧枯拉朽一般毁灭崩塌,可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弟弟,非但没有受到打击,反倒把闻人桀的背叛当成鼓动人心的武器,临州兵将竟生出必死的决心,抵抗的比从前更加激烈。
这种无所畏惧的军队,的确不好对付。
闻人桀被囚禁在王府一年,琼帝明旨,只要他还当自己是闻人家的子孙,就要闭门思过,不能踏出府门一步。
府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吃穿供给都是靠内务府定时递送,这些人受了琼帝的授意,自然想法设法地不让闻人桀好过。
被囚困的第一个月,十几个女人就受不了了,从前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千金小姐,现如今要自己洗衣做饭,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心中难免生出不满之情。
可笑的是,这些女子之前都还抱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想同她们的夫君荣辱与共,却不想日积月累的羞辱折磨,竟比那要命一刀还要厉害,渐渐就磨碎了她们的决心。
琼帝一早就打定主意要让闻人桀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他吩咐内务府的官员劝说那些王妃妾妃,不出半年,十几个沉鱼落雁,正值妙龄的女子们就改嫁的改嫁,进宫的进宫,虽然她们离开之前一个个都跪在闻人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走出大门的时候却连头也不回。
闻人桀一早就用最宽容的姿态对待妃子们的离去,可他心里到底不是不介意的,最让他吃惊的是为他生下世子的侧妃,竟带着孩子义无反顾地进宫,心安理得地做了他宿敌的妃子。
从头到尾,对他不离不弃,一如初始的只有从前就屡屡救他于危难的袁氏。
闻人桀感念袁氏的恩义,也想对她多些宠爱关怀,可这女子一向乖僻,性子清冷,很难取悦,等王府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关系才稍微亲近起来。
内务府送来的食材比猪食还不如,好在两人都身手不凡,也曾一同溜出去吃喝。大多数时候是袁氏乔装出去买鱼肉,再回来洗涮下锅,尽量做体面的饭菜养活闻人桀。
只有一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十分微妙,闻人桀也一度以为这就是南瑜和西琳所谓的结发的含义。在如此逆境中还能有一壶酒,一碗肉,一人在侧,也勉强算得上苦中作乐。
袁氏从不饮酒,闻人桀却在月圆之夜逼她豪饮。
“云儿从前大概是同我最不恩爱的,为何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
难得袁氏酒量出奇的好,明明被闻人桀硬灌了一壶酒,神志却还十分清醒,“王爷觉得你从前娶的侧妃爱妾与你恩爱?”
闻人桀被问的一愣,“她们对我百依百顺,体贴温柔,我同她们在一起时,也不曾有一日忧心,如此还不算恩爱吗?”
袁氏摇头笑道,“既然在王爷心里,这就是所谓的恩爱,那你和你真正爱的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算不算恩爱?”
闻人桀一皱眉头,“云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闻人桀,“妾身出身秦州,皇上与王爷的事,我一早也听说过。如果王爷觉得你与皇上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你同那些女子在一起时的恩爱,那离开你的那些姬妾,其实也不曾真正得到你的宠爱。”
闻人桀端着酒杯,挑眉打量袁氏,“我从前还不知云儿如此睿智。”
袁氏摆手笑道,“王爷过奖了,妾身不过是就事论事。真情真爱,自然要比只图欢愉的男欢女爱更高,其实王爷心里是明白的,否则你就不会对那些女人的离去无动于衷了。”
闻人桀默然不语,喝了半晌闷酒,才轻声冷笑道,“我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天下女子,大概都是一般无情,这些年的起起伏伏,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人的真心而已。难得云儿在逆境中还能对我不离不弃,我发誓,今生只对你一人真心真意。”
他心里不是没有怨念的,所谓的众叛亲离,只是一条引线,时时刻刻地提醒他那个利用他的女子对他的放弃。
他们的付出与得到,本来就是不对等的,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对那个心里没有他的人念念不忘。
是时候该收敛所谓的年少痴心了。
被囚禁的一年,闻人桀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再被琼帝召见之时,已然变成了一个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坐在琼帝身边,口称父皇,他眼看着那个曾与他无数缠绵的侧妃端坐高位,用毫不相干的眼光审视他,他依然面带笑容,坦然以对。
琼帝特别叫那女子和孩子来,本意是为了羞辱闻人桀,可闻人桀的表现让他吃惊,他既没有愤怒,也不曾失意,更无有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