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想法?这可是皇室才能阅览的卷策,虽然有时候也会被人偷去瞧了,但总的来说,不是天下人都能看的东西。”李赫拿回卷策,珍惜地理好每一个书褶,“你估计也听人说过,如今亲眼瞧了,如何?”
辛夷深吸一口气。润了润嘴唇,才斟酌地吐出每一个字:“天下之权,在于民,帝业之道,在于人。若天下英雄入彀中,则江山霸业等闲中。臣女以前只当此书玩笑,如今看来,这不愧是一本英雄之榜,驭人之书,不,也不是。”
辛夷平静下来,深深看向李赫,眉梢精光雪亮:“王道之书!此乃王道之书!”
治世,在于驭人。驭人,在于识人。识人,在于归心。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则王图霸业覆我掌中。棋榜,评定天下英雄,裁断英杰天命,如此,若帝王治世之钥,驭人之权杖,民心归顺。
谓之,王道。
似乎很满意辛夷的答案,李赫露出一丝笑意:“那,对于自己是选王,有什么想法?朕以前也告知过你,不过你那时,只当笑话听罢了。”
辛夷起身,后退两步,复拜倒,竟是行了大礼,滚烫的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才能些些平稳她心底的激荡,滔天之浪。
“臣女只一言:若是天命,则臣女要掌己身之命!管他黑或者白,臣女只为自己而活!选王又如何,臣女只愿此生行事,不违己心!选王,选是随缘,不选,也没谁能判决臣女!对或者错,没有谁能以此为借口,掌控民女的命运!”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恍若一股英气冲九霄,盘旋而去,若闻鸾凤清鸣。
殿下的女子虽是跪着,却比任何人都高大,明明只是平民,浑身却散发出天生上位者的威压,让人禁不住心神震彻。
李赫有一霎愣住,似笑非笑:“你这番话,可是字字,都能诛九族的。”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却只是片刻,就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李赫,她眸底有火星爆射,山川河海恍若随身绕,龙啸凤吟。
“若棋榜是王道,民女此生,只愿成本心之道,不求青史流名,但求功德圆满!”
成我之道,无关输赢。
不求成圣,但求圆满。
李赫同样直视辛夷,见后者始终毫无退却,忽的一扫阴云,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若是辛夷说这番话,朕立马砍了你脑袋。但若是朕的选王,朕反而更期待了!”
辛夷重重地吁出一口浊气,心底却丝毫不敢松懈,一字一顿:“皇上为何要此时,告知我棋榜真相呢?”
李赫眉梢一挑,笑意古怪起来:“你可知长安成了什么样子?”
“略有耳闻。王家叛变,攻破明德门。晋王守城失利,退守朱雀门。如今长安一半的主子,已经成了姓王的。”辛夷直言不讳,看了眼李赫,微暗,“而且,关中的关隘被王家控制,皇室御驾被困在关外,根本回去不得。”
“对了。打得热闹哩。朕这儿却安静,放佛事不关己。然而。”李赫顿了顿,或许是一丝同病相怜感,也毫无隐瞒,“若王俭赢了,你以为朕活得下去?只怕得躺着回去了。若是晋王赢了……”
“王爷一定会赢!一定会恭迎圣驾回京!”辛夷急急接了口,没来头的,她就想相信那个人,她名义上的夫婿。
李赫瞥了她半眼,凉凉一笑:“若是晋王赢了,你以为,情况会有什么不同?不,只怕是更可怕的活死人。”
活死人。被笼子囚禁的金丝雀,或者,被禁锢住臂膀的金龙,都可谓,活着的死人。
辛夷一惊,慌忙拜伏:“不会的!王爷不是那种人!皇上要相信王爷父子情深……”
“父子情深?权力前面无父子,帝业面前皆可弃。何况朕这个老三,本就是这种人。王朝更替,权柄转移,这是大明宫的规则,也是我皇家的传统。”李赫加重了“传统”二字,自嘲地咧咧嘴,“记住,辛夷,这场变动中,朕,首先是一个皇帝,而他们,首先是臣子。”
君君臣臣,断无父子,果然应了那句,棋局之中唯有利益,无有真情。
哪怕是刚才看棋榜,辛夷都未觉有此刻这般,哀凉无力,就算心底深处道理她都懂,然而揭开鲜花帐子,看到后面的肮脏虱子,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有时懂的太多是痛苦,谁不愿一场自欺欺人。
辛夷的小脸愈发苍白了,却没有出言反驳,身为选王的她,此刻隐隐察觉到,她往后的立场,背负着选王之名,她要经历的挣扎。
选王,选定帝王。
无关乎情爱和本心,仅仅为了世代帝业,做出所谓的“最正确”的决定。
这是她的命,录入棋榜的天命,她发誓要掌控在手中,随心而动只求无悔的一生。
李赫看着辛夷脸色几变,些微欣慰地点头:“辛夷,要变天了,无论输赢,这场尘埃落定后,大魏的天儿要变了。所以朕决定,把你推到台子前面去。”
辛夷从走神中醒来,压下心底汹涌,一愣:“推到前面去?”
李赫起身,走到窗前,兀地推开窗,天台山苍山静谧,枝影横斜,一切都那么太平静好,和此刻长安的风云,放佛在两个世界。
李赫深吸一口气,隐藏在棋局后十余年的气势,刹那爆射而出,煌煌若日月之辉,巍巍临帝王之尊——
“不错。作为选王。朕的时代结束了,两个王选和一个选王的最终之局,开始了。”
辛夷的瞳孔猛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