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官家小姐只识琴棋书画,不大会明白铸造器皿。而辛夷饱读诗书,涉猎广泛,自然清楚那是何等不寻常的材质:天铁,是铸造刀剑,尤其是暗器的佳材。更是宫中才有的奇珍。
李景霆身为皇子,用天铁造了个钵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将这个钵送给一个和尚,而且还是要辛夷亲自去送。让天下世人和暗中各方看来,是“辛夷送给了圆尘一个天铁铸造的钵”。当然,辛夷不会站出来嚷嚷“这个钵其实是三殿下送的”,不然还没等到洗脱自己的嫌疑,就已经成了李景霆的刀下鬼。
她没有那么蠢。所以才会在答应送钵的时候,要了李景霆的三个承诺。躲不过的事儿,就只能将损害降到最小。
棋局盘更错节,利益纠缠。一步牵动千步齐发,一子接连万子黑白,看似寻常的一个钵却是各方博弈的筹码。材质是什么,谁亲手送去,都成了棋局中的算计。
至于只在宫中才有的珍品,辛周氏一个寒门老太太,却能一眼认了出来。这其中的门道,辛夷不想去猜。辛周氏对她没有恶意,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见识”对她反倒有助益。
辛夷的太阳穴一阵疼。怀中的钵像个烫手山芋,烧得她坐立不安。她看不透这步棋是如何下的,但李景霆答应了她的条件,她和辛府都可全身而退。但就算如此,日久生变,人心难测,这个钵便如那冬蛰中的毒蛇,上一秒还安安静静,指不准下一秒就露出毒牙来。
必须马上把钵送出去。这是辛夷瞬间做出的决定。而去罔极寺带回辛菱,便是最好的时机。一箭双雕,刻不容缓。
“紫卿告退。”辛夷再次抬眸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她起身,便要推门而去。
辛岐却又是百般不放心的叫住了她,一连声叮嘱:“要把五丫头悄悄带回来。家丑不可外扬!切记!切记!”
“女儿晓得了。爹爹放心。”辛夷笑了笑,紧了紧怀中的铁钵,便毫无迟疑地踏出了门槛。
轿子被迅速的准备好,绿蝶并一溜烟的丫鬟小厮,辛夷装作寻常官家小姐上香礼佛的样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罔极寺来。
路上,绿蝶敲了敲轿子的窗楹,迟疑地压低了声音:“姑娘,你到底有什么妙法带五姑娘回来?既不能动武,还不能闹大,可是两头不省心。”
辛夷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幽幽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是有些事,必须要和五姐姐说清楚。若是再任这个结拧巴下去,天知道她明儿又做出什么痴儿举动来。”
“希望佛祖保佑,一切顺利。不然主动揽下的差事还作罢,糗可出大了。”绿蝶叹了口气,不再出声了。
轿子里,辛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铁钵,清脆的微响一声声撞在她心头。
主动请缨带回辛菱,是她直觉觉得,辛菱变得“疯癫”是和她有关。
芙蓉园风波后,辛菱就有些不对劲了,每天神神叨叨,草木皆兵。上次蟹宴的相遇,辛菱的话中话更是诡异。好似她以为风波是辛夷针对她,才惹出来的。
而辛菱最大的把柄,不过是和圆尘的私情。
“她还真以为我把她和圆尘的事透出去了?因此才引发了芙蓉园风波?”辛夷蓦地睁开眼,心间一缕闪电划过。
再聪明的人也斗不过拼命的人。辛菱这句话实在是让辛夷不安。
如果辛菱认定了辛夷说出了她的秘密,那她再是如跳梁小丑,也能自损八百,杀敌一千。鱼死网破的棋既使要不得敌人的命,也能割去敌人的一块肉。
辛菱的状态和举止,已经发展到辛夷无法坐视不理的地步。
关于芙蓉园风波因由的误会,好似从一只虱子膨胀成了一只巨大的兽,一只足以颠倒黑白,吞噬人心的猛兽。
“也好。把话说清楚。再把铁钵送给圆尘主持,脱手了这个麻烦东西了,也是一举两得。”辛夷心下拿定主意,重新闭目养神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四周热闹的坊市变为了清幽的山林,佛香的清烟直往轿子里窜,诵经声响彻云霄,香客如织,信众如流。
“姑娘,到功德阶了。下轿步行罢。”绿蝶招呼着停了轿,为辛夷挑起帘子。
辛夷下轿来,见得青山苍林间,一条白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迤逦,通往山顶的佛寺。那白石板块块光洁规矩,每块上都刻了捐献石路的信众姓名。山路前一溜烟御赐的下马桩,皇恩浩荡,弘化礼佛,特命天下人至寺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走罢。”辛夷点点头,命其他丫鬟小厮在山门等候,只带了绿蝶拾石阶而上。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到辛菱撕心裂肺的呼喊“圆尘!圆尘!”,辛夷的眸色闪了闪,而再走两步,看到寺庙门口歇斯底里的辛菱时,辛夷顿时黑了脸。
这岂止是丢脸丢到家,简直连她也尴尬得不愿上前认这个五姐姐。
辛菱独自一人伫立在寺庙门口,钗环散乱,面如金纸,被汗水浸湿的青丝一缕缕贴到她额角,显得狼狈不已。她声音都沙哑了,却还是像拼命般,一声声唤着“圆尘!圆尘!圆尘你见见我好不好!”
四下来来往往的香客有围观的,有看笑话的,有认出了辛菱指指点点的。寺庙门缝里一串小沙弥躲着瞅热闹。
辛夷连忙三步并两步上前去,一把捏住辛菱的臂膀:“五姐姐!”
辛菱浑身一颤,做梦般回过头来:“辛夷?”
“是我,我是姐姐的六妹妹呐。”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