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正午暑气最热的辰光,临江轩院里栖息在树干上的蝉儿也恢复生机,开始“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
书房里水曲柳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此刻皆笔山挨着砚台,砚台挨着镇纸,挤在墙角的高几上,书案上满满当当地摊着纸张泛黄的旧书籍,不仅是书案上,便是连屋里窗下的贵妃椅上都摆满了书。
林碧凝一身墨绿色竹纹直裰,来回于书案和贵妃椅之间,手上捧着一个本子执笔记录着。为方便行动,宽大的衣袖用墨色发带绑起来,头发先编成一根粗辫,再用月白色发带高高束于头顶,瞧着清爽极了。
上都的夏日无风居多,即便窗棂大开,屋里还是没有凉风。青音怕林碧凝热着,便一直拿着扇子围着她扇,林碧凝叫她晃得头晕,一把扯住她,道:“我本来不热,叫你这忙碌样倒弄得有些气躁,你自去找个地儿凉快,不用管我。”
青音觉得哪有主子在劳累,她一个丫鬟去乘凉的道理,巴巴地望着她,道:“那我去给少爷晾些酸梅汤吧,少爷渴了正好可以喝。”
林碧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那你去吧。”
林温良虽严禁家人衣食奢靡,但炎炎夏日也会着管家置些冰块,赵氏会让厨房弄些冰镇过的酸梅汤、凉茶消暑。厨房每日也会送些到临江轩,但林碧凝因体寒之故,全数赏给了青妙青音。青妙恐她暑气侵体,故每日私下煮了酸梅汤,晾凉后给她喝。
他们见林碧凝穿得多,皆怕她中暑,其实完全是多虑了,受血月蛊影响,她反觉得盛夏里暖洋洋的,周身舒坦。
青音一走,林碧凝便专心地忙着手上的动作。她已经关在书房里查对、补录,忙碌了整整七天,还有大半没有完成。此事要从六月六那天说起。
六月六是夏央的天贶节,素来有晒书、晒衣服的传统。相传唐贞观年间,有高僧玄奘历经万难到西天取得真经,乘船从海上取道归国的途中,经文不慎被海水浸湿,玄奘便于六月初六将经文取出晒干,人皆以为此日吉利。后来,六月六成了佛家的翻经节,寺院会在这一天翻检曝晒藏经。因夏央开国几任皇帝重佛,便定了六月六为天贶节。
那天,林温良和林碧凝领着丫鬟们将藏书都搬出来晒,居然发现都好几箱书都叫蠹虫给咬了。按说这些藏书都是人定期翻阅检查的,不该发生这种事。只是林碧凝揽下抄孤本的事情后,林温良便将此事也交给她。自去岁“林碧凝”去了云水庵后,他们都将此事忘了,便没有重新指派人。谁曾想事情就是如此不凑巧,原先防虫的香丸失了效用,就这几个月便叫蠹虫给祸害了。
林碧凝自愧当日未能设想周到,便将此事揽下。好在这些书她以前都翻阅过,如今也还记得,便将被蠹虫咬掉的字另写在纸上,准确无误后裁剪好再把咬掉部分粘上。她贴得精巧,字也是仿着书中的来写,不仔细倒也看不出来。
白逸来的时候,林碧凝也未曾相迎,直接让青妙领其到书房,抱歉地笑道:“书房凌乱,让云闲见笑了。你先坐下,待我弄完这一页再同你说话。”
有些内容她记得不甚清楚,就将记忆中同样写过这些内容的书翻出来,查找确定后记在本子上,然后再补上去。
“是我来的不凑巧,叨扰你了。若因此耽误了你的事,岂不是加重了我的罪过。所以你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我,这里有这么多书,闷不着我。”
“那好吧。”林碧凝只是怕对方觉得她忙于自己的事怠慢了他,既然白逸不介意,她便手上动作不停,口内和他说着话,“云闲,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白逸闻言心中不由郁郁的,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见她,她倒好,每次见面总是问他何事何事!听着耳边聒噪的蝉鸣声,他心烦气躁地打开扇子,转而问道:“这蝉声如此闹人,怎不着人粘了?”
林碧凝恰有一字拿不准,翻了两本书才确定,就忘了自己之前问白逸的话。听到他问,抽空转头看了眼合欢树,笑着回道:“蝉经年蛰伏于地底,唯有这几日能纵情高歌,云闲你又何苦为难它们。”
说着,笔头抵着下巴,抬眸望着白逸,打趣了一句:“佛说,风不动,幡不动,仁者心在动。我看是云闲你心不静,才觉得蝉声闹人。”
明明林碧凝的话没有旁的意思,白逸却有种她知道自己心思的心虚感,呵呵笑了两声,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长儒,你这是在做什么?”
“书叫蠹虫咬了,我正在补书呢。”林碧凝又陷入书堆里,头也不抬道。
白逸见她忙碌,没再出声,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她。林碧凝时而执笔疾书,时而停笔凝思,因便宜行事而绑起来的衣袖,使得往日藏于袖中的双手得见天日。
她的手很小,只有白逸的手的一半大,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小巧玲珑,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闪着莹莹光泽,指甲很短,修剪得圆润光滑。她的手虽不是如青葱般白皙,却也是好看的蜜色,肌理细腻骨肉均匀,捏起来格外柔软。
怪道他看过捏过许多旁的男子的手,皆没有林碧凝的手带给他的感觉,毕竟男子的手再漂亮再柔软,终比不上女子的手。也是他素来不近女色,竟连男子和女子的手都分不清。
因他如今心中已然认定林碧凝是女子,细思之前的事,便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难怪对方受了箭伤不让他知晓,脚扭了也不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