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漫漫岁月中,楚长庚和施佳珩宛如行走在元新宫里的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长安城的冬季漫长而干冷,快过年了,宫里各处开始忙乎起来,张灯结彩的后宫少了几分阴森怨气。宫女们兴高采烈地裁剪新衣服,缝制新绣鞋。主子们忙着夫家与娘家的应酬,没心情,没空闲与奴才们周旋,处罚少了,赏赐多了。众人喜眉笑眼,各宫各殿一派祥和。
楚长庚头顶着回廊上一溜大红宫灯,幽幽地出了绮罗殿。
自今日起,翰林院开始放年假,同僚们大都准备携着妻儿回乡过年。谢昭容最近圣眷正隆,心情大好的她赏了很多东西,赏赐大多让楚长庚当做人情送掉了,他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朴素而简单生活令他很满足。
与同僚们告别之后,他专门去了趟绮罗殿向谢昭容辞谢,感激她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没顾得上多说几句,皇帝的口谕就到了。楚长庚只得视趣地辞别即将去赴宴的谢昭容,孤零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日影斜昃,天边燃起了绚烂的晚霞,似一块红色丝绸挂在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树梢上,树叶落尽的枯枝好似士兵手中尖利的抢矛,直插云霄。尘土迫于帝都的神威,俯首帖耳地匍匐于地面,使得街道看起来规整而净洁。忙碌了一天的长安市民,陆陆续续归家,街上行人寥落。
楚长庚神思恍惚,机械地迈着步子,仰视着无边无垠的苍穹,竟无端生出几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感。是啊,所有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可自己呢?家在何处,吾将归于何处?天地苍茫,仅余吾一人耳。
他心中恻然,伸手抹了抹干涩的眼角,没挤出一滴眼泪。
一家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老板正乐呵呵的殷勤揽客。老板花甲年纪,腰弯背驼,头戴一顶花白小帽,身着整洁干净的麻布粗衫,十分讨喜。脸上皱纹密布,不知是因岁月愁苦忧思所致,还是乐天知命,整日里笑容不断把脸笑皱了。
老板见楚长庚不做停留,抢身到他身前,笑意融融地伸手将他往里请:“哎,公子,来碗馄饨,在冷天里吃一碗咱曹记的馄饨,嘴里暖,心里也暖。”
楚长庚听他话里有趣,见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年老长者,挣钱奔命地不易,不忍回绝:“好吧,来一碗。”
“好嘞,馄饨一碗,里面请。”老板把他引到一个方桌前,楚长庚自寻一长条木凳坐下,从筷笼里随意地捡了一双筷子,等侯馄饨上桌。
很快,一个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男孩端着一大碗馄饨摇摇晃晃地过来。他小脸紧绷,生怕碗中的汤汁溅出,被客人责骂。看他的样子应是老板的孙子辈,小小年纪跟着祖父出来讨生活,真是可怜。
楚长庚从小孩手里接过粗瓷大碗,爱怜地握住他的小手,冰凉的体温让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腼腆的男孩像受了惊吓似的,拔腿跑掉。他尴尬苦笑,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下筷子,伸到碗里夹了一块馄饨往嘴里送。
馄饨皮薄透亮,馅鲜美多肉,吃起来应是美味,可楚长庚却嚼出了难以下咽的苦涩。他放下筷子,闭目遐想,冲口而出:“老板,您这儿有酒吗?”
老板应声道:“有啊,新热的黄藤酒,您要不?”
帽帘上下抖动一下即止,老板明白客人是点头赞同的意思。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一壶酒下肚,胃里像吞了一只小火炉,烘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脚步虚浮,身子晃动。老板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公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去通知你家里人来接您啊?”
楚长庚摆摆手,舌头打结:“不……不用了,老板,我哪还有家人啊。我……我自己回去,您这酒后劲挺大哈。”
他在怀里左掏掏右掏掏,摸到一块银子,瞧也不瞧就往老板手里塞,口里嚷着:“不用找了,我走了。”
老板不敢相信地用牙咬咬手里的银子,晃过神来时,追着楚长庚远走的背影,大喊道:“公子慢走,公子再来啊。”
喝酒喝得头重脚轻的楚长庚不知道自己大手一挥白白送掉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
晃悠悠地到了家门口的楚长庚到底敌不过肚中热酒的折腾,扶着门框,痛苦的干呕。在他身后有人用手轻抚他的后背,他心中一惊,扭头想看清是谁,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她撑撑眼皮,人影轮廓渐渐清晰。施佳珩坐在她床前的方凳上,笑了,扬起的嘴角像四月里山野雨后的七色霓虹。他温雅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没有责备和难过,而是淡淡的喜悦。
楚云汐拉高了被子,遮住了头脸,她不好意思见他,更不愿认他。她只想一个人承担,她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她对他撒了谎。其实她心知肚明,楚长庚的身份也许可以骗得了别人,却绝瞒不了他。每当他温润的目光转向她的眼眸时,她总有一种被他看穿的心虚的感觉。
施佳珩轻笑了一声,露出一排如珍珠般皓白的牙齿。他去拉她的被子,她紧紧揪着被角不松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等她手上没了劲,他将被子拉至她的胸前。她固执地闭着双眼,像个犯错赌气的孩子,不愿见人。
施佳珩微笑摇头,声音又轻又静,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块稀世罕见的绝美琉璃,声响大了会将其震碎似的。他几乎是在用一种哄人的口吻跟她说话:“